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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遠又被瞪又被吼的,終於聞出了空氣里的酸味。這一弄明白,心情忽然就陽光了,連帶的也不計較手指頭上的牙印兒和其他有的沒的,開始特認真特賣力的安撫醋男周先生:“我倆就聊了幾句,還都沒啥營養。我想踹他吧,一來水裡阻力太大,二來也怕走光不是?再說池子裡全是人,也得顧忌點兒社會影響。”
周石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應過來,狠狠的捏了劉遠的臉蛋兒:“媽的,你學壞了。”
劉遠特誠懇的眨眨眼睛:“知道你平時都怎麼忽悠人了吧。”
周石徹底消了氣兒,樂:“你就不能學我點兒好的。”
劉遠裝作很認真的想了半天,然後沉吟句:“等我挖掘出來的。”
周石沒好氣的用胳膊夾住小孩兒的脖子,對著那毛絨絨的腦袋就是一頓昏天黑地的撲棱。劉遠不堪受虐,幾番掙扎,無奈差距懸殊,終是未果。
說也奇怪,周石那些個家裡慣出來的臭脾氣,對著劉遠的時候總是發作無能。即便真發作了,也就是火山冒個煙,劉遠總有辦法在岩漿出來之前撒下甘泉,然後火山口就成天池了。
小打小鬧,說說笑笑,閒時鬥鬥嘴,怒了摸摸毛兒,這基本是周石和劉遠的戀愛常態。
回去的路上,周石一邊開車一邊哼哼那英的相見不如懷念,沒一個音在調上,把劉遠逗得不行。最後劉遠終於投降了,拍著胸脯向組織保證,以後再碰見郭東凱就當不認識。沒想到卻被周石否了,人家的理論是那就代表還沒放開。
劉遠特虛心的問:“那什麼才是最高境界?”
周石答曰:“一笑而過。”
劉遠很受教,又問:“你都對多少人用過這招呢?”
周石想了下,才說:“三個。”
劉遠點點頭,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就好,問得太透反而多……等等!
“你對三個人用過,那多少人對你用過?”
這一回,周石數了大半天:“十五……六七八?”
劉遠想把擋風玻璃前的香水瓶砸過去:“你他媽到底和多少男的好過——”
一腳油門兒踩到底,周石馳騁得這叫一個哈皮。
畢業離校的前一天晚上,劉遠收到來自郭東凱的一條簡訊:【出社會以後多長個心眼兒,別還跟以前似的。】
劉遠本來沒想回,可越看手機上那幾個破字兒越鬧心,最後還是沒忍住,回了:【我覺得我這樣挺好,不勞你掛心。】
簡訊回過去之後,劉遠把手機扔到床上又繼續收拾行李,中間還接待了幾位過來揩油的學弟,什麼破書破本兒破檯燈的,統統有了新主兒。要不是他還想在鋪上過這最後一晚,估計連鋪蓋都保不住。
忙忙活活到大半夜,劉遠才長舒口氣,洗漱完爬上了床。手機提示燈一亮一亮的,也不知道這樣閃多久了。
打開一看,還是郭東凱的簡訊,兩條。
第一條是那會兒緊跟著劉遠的回覆又回過來的:【傻了吧唧算挺好?】
劉遠恨得牙根兒痒痒。半天,才醞釀好情緒朝下一條進軍。
第二條是半個小時前發來的:【以後遇見事情,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管吱聲。】
劉遠深吸口氣,清空了收件箱。
十幾年的學業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可結束,只要一天。劉遠和室友交往算不上多密切,同班同學更是生疏得很,可如今看著熟悉的人拖著行李一個個遠去,心裡還是諸多傷感。也許並非不捨得這些人,而只是捨不得這些青蔥歲月。
這是夏季里最炎熱的一天,太陽會把眼睛照出汗。
仿佛只在這一瞬間,褪去張揚,披上名為成熟的外衣。不能再瘋,不能再耍,要懂事,要長大。
劉遠隨同大件行李一起回了家。
劉遠媽已經能自如的和兒子對話,只要不涉及敏感話題,媽還是那個媽。當然,爸也依舊不是那個爸。
劉遠媽細心的發現行李里並沒有貼身的或者說日常的,所以問劉遠是不是打算住外面。劉遠沒敢說太明白,就咕噥著家裡距離工作地有點兒遠,所以住朋友那兒云云。
劉遠媽嘆口氣,想說什麼,劉遠爸先拍案而起了,罵劉遠,你看你這像什麼樣子!劉婧在一旁扇涼風,說,爸,同居是加深了解最有效的方式,不然以後真擱一起了再出現家庭暴力咋辦,就咱弟這小胳膊小腿的,您說呢?
劉遠爸直接去廚房找掃帚了。
送劉遠出門的時候,劉遠媽還低聲念叨,說媽可以安排你相親,好女孩兒多得是。劉遠挺難受,啞著嗓子說了聲媽,再沒下文。劉遠媽哭了。可即使這樣,她還不忘背著老公給兒子塞錢,只是劉遠死活沒要,一個勁兒的說我有工作了,你別擔心。
周石家別墅的門鈴是班得瑞管弦樂,空靈而優美,可惜劉遠每次都沒機會聽完,大門便會被打開。
劉遠跟猴子似的竄到周石身上,大聲宣布著:“從今天開始,老子投奔你了!”
周石喜歡這個詞兒,所以他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晃蕩。
第35章
劉遠一直很好奇周石的家庭,因為他總能從周石嘴裡聽見我家老頭子昨兒個怎麼怎麼了我家老太太今兒個又如何如何了,卻很少見過周石回家。
周石的朋友也很少,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沒跟男人好的時候吧,劉遠覺得這人生活該是挺豐富的,可真同居了,好麼,每天除了送他上班接他下班,就是倆人在家裡起膩。
有次上街好容易碰見一人跟周石打招呼,周石也挺客氣的和人寒暄了半天,等人走後劉遠問那誰啊,結果周石回了句我哪知道。劉遠差點沒昏厥。後來周石撇撇嘴角,說如果在夜店裡碰見興許還能認出來,但這大白天都西裝革履的,誰認識誰呢。
慢慢的,劉遠才悟出門道,周石這人遠比他給人的感覺簡單得多。看著像社會關係多錯綜複雜的,可真落到實處,算得上朋友的沒幾個。潘妮那種應該是關係比較好的了,可也沒見聯絡多緊密。當然了,作為一個十分討厭男人的拉拉,劉遠覺得潘妮對周石算是相當親切了。這是後話。
這天晚上倆人照例在外面吃了飯才回去。看電視的時候劉遠隨口一問:“你爸媽都不管你的?”
周石那表情像在聽傳說。
“你可以把不字兒去掉。”
劉遠皺眉,咕噥著:“那他們怎麼也不來查崗?”
話音沒落,周石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就震動起來,貼著堅硬的玻璃板,聲音比響鈴都大。
周石拿過來就瞄了一眼,便轉頭給了劉遠一個非常之黑線的表情:“你個烏鴉嘴。”
劉遠吐吐舌頭,笑得幸災樂禍。
這才對嘛,要不然他還真以為周石跟孫悟空似的打石頭fèng里蹦出來的呢。
周石電話里也沒說什麼,就哼哈的一個勁兒說知道知道,放心放心,末了一句,媽,你還沒搞定老頭子啊。
劉遠撲哧樂出聲兒,也就是他,知道周石這話是說自己爹呢,要換別人,還指不定想成什麼呢。周石家最近正鬧革命呢,據周石講,他老爹想移民加拿大,他老媽死活不離開故土,本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可老兩口先掐起來了。七大姑八大姨來調停都沒用,二老擰上了,死磕。周石也不樂意出去,所以堅決站在老媽陣營。
劉遠的笑聲順著電話傳進了周石媽的耳朵里,老太太那是什麼耳朵,唰的就捕捉到了:“你又把什麼狐朋狗友領回家了?”
周石看了劉遠一眼,半開玩笑的和自己老媽扯:“這回是密友。”
周石媽嘆口氣:“要是好人家的姑娘,就領回來給媽瞅瞅,這麼就一起了像什麼話。”
周石無語望天花板,好人家的姑娘,這都啥年代的詞兒啊。她媽是老知青,返城後又趕上恢復高考,根正苗紅,思想正統,一直到後來嫁給他爸都是順風順水的,她媽最常說的就是我前半輩子把福都享完了,所以後半輩子老天派你來磨我。
好容易才把老媽的嘮叨都聽完,掛上電話,周石哀怨的嘆息:“這就是愛的磨叨啊。”
劉遠不以為然:“你啥時候見我媽這麼嘮叨了,沒事兒多往家跑跑才是正章。”
周石順口就回道:“你媽是不嘮叨,你媽光哭。”
劉遠瞪大眼睛怒視周石半天,最後抿緊嘴唇回屋兒了,半個字兒都沒往出蹦。
兩分鐘不到周石就後悔了,趕緊進臥室。劉遠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腦跟前,但實際根本沒看進去。他倒也不是想等著周石過來說軟話,只是剛才那一瞬間確實不知道如何反應,索性回屋眼不見心不煩。
周石湊過來,頗有點日本小媳婦的樣兒,細聲細語的:“要不你換雙釘子鞋再踹我兩腳?”
劉遠也沒真氣,只是覺得心裡悶,他轉過頭和周石面對面,一字一句道:“你別總拿大帽子扣我,出櫃不代表我不孝順。”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周石接不下去了。他發現劉遠最近嘴皮子越來越溜,奶奶的!
劉遠見好就收。他其實也就圖個嘴痛快,哲學都講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周石家的國情和他家差了十萬八千里,箇中滋味,只有周石自己知道。況且自己出櫃不也是形勢所迫嘛,如果可能,他也想每天把爹媽哄得那麼樂呵,就跟周石似的。
床頭打架床尾和是形容兩口子的,放在周石和劉遠身上同樣合適。一個小時前還掐呢,回頭就能抱成一團滾床單。
事後倆人各點一支煙,對著吹。
每到這個時候,劉遠都喜歡說:“看吧,跟你就學不著好。”
周石就特委屈:“你明明是自學成才。”
話題通常到此結束。因為如果繼續,劉遠就會說“那你不拿煙在我跟前兒晃蕩我能誤入歧途嗎”,周石必然接著就答“你要不是為了老郭難受能借煙消愁嗎”,反問句對反問句,力道強勁的扯出倆人都煩的話題,那就多餘了。
跟劉遠同居快一個月的時候,周石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劉遠來的時候說的是“投奔”。啥叫投奔,那就是舉目無親無處落腳,只能倚靠自己這裡,可劉遠倒好,心情好了回家一趟,心情不好回家一趟,心情不好不壞想起來就又回家一趟,比康熙微服私訪的頻率還高。
心理學講,人的價值都是體現在“被他人需要”上的,於是當周石發現自己的價值其實遠沒他認為的那麼高時,心理落差就出現了。具體表現為——不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