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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石努力扯出個笑:“沒,就眉毛上邊兒開了個口,才四針,一會兒掛個吊瓶消消炎就成。”
正說著,護士已經走了過來,催著周石去病房,催著周石媽去交款。
等周石在單人病房裡掛上吊瓶,天已經蒙蒙亮。
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車,周石媽便讓司機先走了。留下她一個,在病房裡陪兒子。
折騰半宿,周石媽已經一臉疲憊。周石很不忍心,便好聲勸著:“媽,你也回去吧。我這都安頓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周石媽就受不了這個,平日裡兒子調皮搗蛋惹是生非她都扛得住,可兒子一孝順點兒,一這麼哄著她,她就想哭:“你就沒讓媽省心過,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們爺倆的,這輩子都來管我要債……”
周石吸吸鼻子,抬起另一邊沒扎針的手,半轉著肩膀別彆扭扭的給老媽擦眼淚。
周老爹在客廳里足足坐到天亮。
火氣消得差不多,他便想起自己下的狠手來。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後怕,偏偏因為走得急,妻子和司機都沒帶電話,兒子又關機。這一時沒著沒落的,周老爹幾乎繃不住。
天剛亮的時候司機回來了,把情況說了個大概,可等周老爹再細問,那邊又說不清了。周老爹沒好氣的打發司機回家休息,自己則開始在客廳來回的踱步。
直到旭日東升,周老爹終於沒了耐心。換上衣服,他自己開車去了醫院。
周石一宿沒睡,可他躺在床上裝相,這樣老媽才能安心的趴在床邊入眠。陽光從窗簾的fèng隙里透進來,一絲金黃,漾著暖意。他想,劉遠該是還睡著呢。也許夢裡正把自己踹成豬頭,又或者別的什麼,小孩兒總喜歡把現實里的意願扛到周公那裡實現。
想到這兒,一絲笑意不自覺地在周石嘴角綻開。
門口傳來聲響,周石以為是護士來探房,因為說好讓他早晨出院的。可下一秒,卻是周老爹冷著臉走了進來。
周老爹沒說話,而是先把窗簾大力的扯開,一時間,陽光灑滿病房,好不亮堂。
周石被晃了眼睛,不自覺的動了下,也驚醒了老媽。
周石媽迷迷糊糊的起身,在看清了來人後徹底清醒,接著就是沒好氣的冷哼:“你還知道過來。”
周老爹沒理會妻子,而是徑直走到周石的病床前,先是認真的看著兒子額頭上的傷,然後才扯過把椅子,重重地坐在上面。
良久,周老爹沉沉地嘆了口氣,和周石說:“這些年隨便你怎麼作怎麼鬧,我和你媽說歸說罵歸罵,可實際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這一次,你太不像話了。”
周石低頭,一下下摸著手背上的膠布,那底下是針孔,壓到還會絲絲的疼。
“你別圖新鮮以為那東西好玩兒,那是變態,不正常的你知道嗎?你看看,搞那個的有幾個好下場,不是吸毒就是愛滋,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往絕路上走。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我和你媽想,我們這輩子就養了你這麼一個,不指望你光宗耀祖還指望你養老送終呢……”
周老爹說著說著又上火了,只一夜,他覺得自己好像老了一輪,他不知道兒子到底怎麼了,走火入魔似的,哪怕現在見了血,fèng了針,眼睛裡的某些東西卻還一如當初。
周老爹看著兒子的眼神,口氣又逐漸硬了起來:“你好好想想,你要真離了我和你媽,你還有什麼。別的不說,光養活自己就是問題!你能幹什麼?你倒說說看!”
周石說不出來,可他又不想承認他爹說得沒錯,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抓著被子,極力忍著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任由它們在心裡翻滾,煮爛。
終於,周老爹覺得自己詞窮了。他把能說的都說的,軟的,硬的,迂迴的,直接的,現在,他只需要周石一句話:“你改不改?”
周石把牙咬得生疼。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如果這時候他服軟了,他還是他的周大少,還可以每天光鮮亮麗的吃喝玩樂,還可以爹疼娘愛……可是不行。
他是GAY,無論父母能不能接受,這都是改變不了的。
周石的沉默終於讓周老爹的怒火徹底爆發,他大聲對著周石吼:“你他媽倒是說句話啊!”
深吸口氣,周石緩緩抬頭,然後,他聽見自己沙啞卻清晰的聲音:“不能。”
啪——
周老爹狠狠的扇出一個嘴巴,周石半邊臉頓時紅了一片。
“改不改?”
“……對不起。”
啪——
又一記響亮的耳光。
同樣的話周老爹問了十幾遍,同樣的話周石答了十幾次。
每說一句對不起,便是一個耳光。
周老爹一連扇了十幾下,全部十足力氣,到最後,周老爹手掌開始發麻,而周石的嘴角已經開裂滲血。
周老爹還要打,周石媽卻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丈夫拉開,女人略帶哽咽的一遍遍說著:“夠了,夠了……”
臉上已經沒了知覺,可心上有,周石仰頭,不想讓眼睛裡面的東西再出來。
“行,你犟。我看你能犟到什麼時候!我昨天說的話還算數,出了這個門,你就不再是我兒子,別指望我再給你一分錢。等你哪天想通了,就回來,然後你就得都聽老子的!”
撂下這句話,周老爹摔門而去。
周石媽跟在後面,回頭看了兒子一眼,那隻屬於母親的眸子裡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可最終,她還是離開了。
周石靠在床頭,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他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待尼古丁鑽進了胸腔,才感覺那裡多少被填滿點。
第45章
一連抽了半包煙,任憑護士過來制止,周大少完全不為所動。直到護士長蒞臨,跟練過似的,周石都沒看清人家如何出手,煙就易了主,然後老太太一句“你這樣的我們管不了麻利兒點趕緊哪涼快哪呆著去”,周大少就讓人給丟出了病房。
這麼一鬧,倒也把周石的低落個衝散了。
九點鐘的陽光正好,照得連花兒都好像在微笑。周石對著金黃色的正東方伸了個懶腰,讓蜷縮了一夜的骨骼都重新舒展開來。在最兇險的地方滾過一回,周石覺得未來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公交車在不遠的站牌處停住,周石几乎立刻腳底一蹬狂奔起來,終於趕在司機關門之前蹭了進去。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時,周石的心還噗通噗通的狂跳。
他想劉遠,迫切地想見。
他想劉遠,迫切地想念。
這情緒一發而不可收拾,就如同海上最大的風浪,一下下用力地拍打著他的五臟六腑。
過了幾站,車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幾乎肩膀壓著肩膀的抓著頭頂上的吊環,可周石卻奇怪的發現自己周圍空空的好不寬敞。他抬頭去看乘客,想找出問題所在,可瞅一個,別過頭一個,愣是沒人肯跟他對視。
自周石出娘胎以來還沒有過這待遇,以往上街那回頭率哪次不是唰唰的。正當他納悶兒的時候有人闖紅燈,司機一個急剎車,周石的臉磕到了前方的椅子背。周石直接倒抽口涼氣,撞得明明不重,可那裡卻針扎似的疼。
周石皺眉,大概隱約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倒數第二站的時候,周石特意起身去找司機師傅問“XX花園是不是下一站啊”,然後趁師傅熱心回答的時候抬眼掃了下車鏡里的自己。好麼,這不看不知道自己真奇妙,臉早被老爹扇成了豬頭,腫得厲害,難怪他總覺得視線範圍照比以往有點窄,合著是腫起的臉把眼睛給擠沒了,只能眯fèng著。再配合額頭的飄飄白紗,效果絕對震撼。
周石覺得就自己這造型劉遠要是還能認出來,那什麼情啊愛啊都不用說了,心擱那兒擺著呢。
這麼一想,周石反倒有點迫不及待想看看劉遠的表情了。於是車還沒到站呢他就擠到後門那兒,下一個台階,手扒著車門等,等到了站車門一開,周少爺便刺溜鑽出去,屁顛兒屁顛兒的找心上人去了。
到家門口,周石本來想按門鈴,可又有點緊張。摸遍全身才翻出鑰匙,他小心翼翼的將之捅進鎖孔,沒來得及擰,門卻從裡面打開了。
“我以為你不回……”劉遠話說一半,卡到了嗓子裡,嘴忘了合,就那麼瞪大眼睛看著周石。
周石情不自禁的抬手捏上了小孩兒的臉。
重重的黑眼圈,滿滿的疲憊,劉遠的衣領上還沾著菸灰。
過去的一夜,沒人安眠。
劉遠毫不留情的打掉了周石的手,幾乎克制不住情緒:“你去找人打架了?碰上搶劫的了?你說你大晚上出去晃蕩什麼!”
周石哭笑不得:“喂,我現在是傷患……”
“對不起。”劉遠忽然說。
周石愣住。
小孩兒垂著頭,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卻有濃濃的苦澀飄散出來:“我不是故意逼你的,我知道你已經夠難受的了,我沒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周石微微前傾,用下巴去蹭劉遠的頭頂,輕輕的,一下,兩下,然後他和劉遠說:“我沒怨你。”
安靜的氣氛,維持了很久。
終於,劉遠退開,他抬頭重新看向周石,像下了什麼重要決定一般,說:“咱倆以後誰也不許再提那事兒,也別吵架了,哪怕真吵了也不許往外跑,行嗎?”
周石挑眉,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這會兒的造型做此動作估計很不明顯,於是改為勾起嘴角,故意問劉遠:“不許再提什麼事兒啊?”
劉遠恨恨地瞪了周石半天,才小聲咕噥:“出櫃。”
“哦。”周石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然後跟說今天天氣真不錯似,補充一句:“完了。”
劉遠沒聽懂:“什麼完了?”
周石湊過去,跟劉遠鼻尖對鼻尖,然後一字一句道:“櫃,老子出完了。”
周石看著劉遠先是愣神兒,繼而呆住,再然後瞳孔開始慢慢的發光,下一秒沒等周石反應過來,小孩兒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
周石被人死死攀著,忽然覺得自己成了鞦韆,劉遠則是那只在上面晃蕩著快樂到極點的小猴子。
劉遠在周石身上語無倫次的大聲罵著:“你他媽不早說!你知道我這一宿怎麼過的!我腸子都快悔青了,撞牆的心都有!”
周石把人緊緊抱住,嘴上卻還不依不饒:“你不說以後都不提出櫃了麼,那你這會兒蹦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