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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浪漫的喻夏鴻對比少言沉默的周彥,華梅的天平開始傾斜。終於,畢業了,華梅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喻夏鴻也考上了本市政府的公務員。前幾天喻夏鴻的父母與華梅見了面,對華梅這位來自農村,可是長相學歷性格都非常優秀的姑娘是十分滿意的,這下子現實終於逼迫著華梅終於得做出選擇了。
對比喻夏鴻的家庭,周彥來自農村。喻夏鴻家早就給他預備下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結婚,一畢業就給他買了一輛三十多萬的本田車。周彥在本市建材城工作,具體幹什麼的,周彥從來沒說,華梅也就不問,她對周彥骨子裡有些畏懼,很多事情除非周彥主動說,她是不問的,她不敢。周彥也有房子,在建材城附近買的,三室一廳,裝潢的倒是不錯,只是沒什麼品味。華梅算計了一番,還是決定與周彥分開,她相信愛,於是今天下午這一幕就發生了。
周彥沉默了很久,終於憋出一句話:“華梅,如果你不喜歡我,早點兒說,不是誰都有四年時間去經營一段感情的……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家裡也是一直催。”
華梅又哭了,哭的分外傷心,仿若被拋棄的那個是她。
北拓市的雨淅瀝瀝的下著,下的那麼合適,該說的都說了,周彥有些心灰意懶,他自己在檢討一些問題,他也不知道他與華梅到底那一個做錯了,自己該做的都做了,怎麼就是這樣一個結果呢?他要怎麼跟姐姐交代呢?他徘徊在大街小巷,心裡很疼,卻不好意思去打攪自己的朋友們,他只能獨自兒溜達著,一直溜達到,一通電話打進來。
“周彥,咱爸死了!”姐姐周晨在電話那邊泣不成聲,周彥愕然,看樣子,那句中國古話說的真對。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第2章
周彥的父親周德凡死了,生生氣死的,被他親親的兄弟連同前妻擺下一個仙人局氣死的。也有人說是被全村人生生逼死的,甭管怎麼說吧,死神面前無大小,從心臟病發到死亡前後不到一小時,等救護車來了,人都涼透了。
周德凡的葬禮辦的很大,十里八鄉是個人物就來湊個份子,花圈送了不少,平面擺可以擺滿整個村莊,出殯那天,遠遠看去,周家坳子就像一座黃jú花堆成的花山。
周彥跟姐姐周晨將父親的遺體送到火葬場火化之後,雇了一架民用直升機,將老爺子的骨灰絆了各類名貴的花瓣,自高空撒向了漳河,那些灰又會流入黃河,然後,爸爸會進入江河湖海,以後無論在那個城市,只要有水就能找到爸爸了。
老周家選擇這種高尚的葬禮儀式不是因為周德凡是什麼有名的人物,他也不是對社會做出過一定的精神貢獻的某種大家。很顯然,周德凡選擇這種儀式透著一股子悲哀,他害怕死後被掘墳盜墓,實在是被迫如此。
為什麼周德凡確定會被掘墳盜墓?一點都不奇怪,周德凡就是大家熟知,傳說中神龍不見首尾的煤老闆。自周家坳子,這鄉,這鎮,這縣,這市,乃至整個省的某個階級都知道他。有錢人!傳說身價有幾十億,發海了,發的天怒人怨。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反正周德凡早早的就對自己的女兒兒子說,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燒成灰,四下揚了,氣死那幫王八蛋,千萬別叫他們壓著我(屍體),敲詐你們。
周德凡這裡說的那幫王八蛋範圍很大,從發財之後以各種名義敲詐,欺騙,索要,利用親情,友情,愛情換算成貨幣單位從他這裡撈錢財的人,都可以統稱為“王八蛋!” 當然,當然,周德凡在這裡不是說自己的一對兒女,自他發財,他跟外人關係一向蜜裡調油,反倒是對自己的子女他疏遠了很多。無論是周彥還是周晨,他們都也不愛往父親身邊湊,說不出那是為什麼。兒子周彥大學畢業後就在北拓市獨自創業。而他的女兒周晨,早早的就把自己嫁到了南方,跟一位比她大十一歲的大學教授結了婚。
父親的一場葬禮全程下來就是幾天的功夫,葬禮結束之後,周彥直直的躺在家裡的床上發愣,直至現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個還不到六十來歲的爹,那個全世界最憨傻,最缺心眼的爹就這麼沒了?他全身一陣陣的發木,一會兒雲里,一會兒現實,他假裝自己爸爸還活著,假裝他就在大屋那邊又開了幾桌麻將,自己不打,看那些親戚後輩打,家裡管吃管喝,輸了都算他的,贏了都帶走。他那種財大氣粗的拿腔拿調的笑聲,不時的從小山莊的前面隱約著傳來,一陣陣的,似乎……如今聽上去,也沒那麼討厭了。
多少年沒回來了,這屋子還是老樣子,透著一股子暴發戶的味道,如今看上去,倒也沒那麼討厭了。
相片上,穿著西裝還透著一股子鄉土氣的笑容,也沒……那麼憎恨了。
門口的白楊樹上,三四隻健壯的知了撕心裂肺的叫著,大院外,大鐵門不時的有敲門聲,拍門聲。周彥不是周德凡,他完全可以不給這些人面子,也不用跟他們講什麼感情,他一向覺得除了自己的姐姐周晨,他對誰都不可能有感情了,可今兒,安靜下來的周彥怎麼那麼哀傷,一眨眼的,那眼淚撲梭梭的,一個勁的不要錢似地向下淌,枕頭都浸濕了。許多早就忘卻的記憶,一股腦的像思維力灌著,一會換個畫面,一會換個鏡像,窮爸爸,富爸爸,翻來覆去的那麼來回挪動著,不停息的回憶悼念著。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三進的大莊園子還是小青磚平房的時候,周彥其實挺愛自己家的。那會子父母慈愛,姐姐嬌憨,他是家裡超生來的命根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吃乾脆麵就給乾脆麵。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吧,周德凡突然喜歡上了賭博,喜歡到了一定的境界。家裡承包的地里麥子熟了,就手就在隴上跟人賭,從春到夏末,汗珠子掉八瓣的心血,眨巴眨巴眼就輸出去,連秋收都省了。周彥媽是個利索人,忍了幾次,鬧了幾次,沒辦法,卷了行李將家裡洗的乾乾淨淨,褥子都沒留一條的丟下爺三轉身就走。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周彥十一歲的姐姐周晨騎著一輛借來的自行車,十里八鄉的賣冰棍給弟弟賺學費捎帶養家。
現在,每當周晨姐弟倆現在回憶起那段歲月並不不覺得苦,他們覺得挺甜的,爸媽不管,賺了錢想吃什麼買什麼,晚上想玩到幾點就幾點。有關於他們姐弟倆這段美好的生活大概過了三四年的功夫吧,周德凡火了一把,他終於贏了,先是從一個南方老闆手裡贏了一座效益還不錯的小瑪鋼廠。自那以後,周德凡財神菩薩上身,瑪鋼廠,洗煤廠,運輸隊,包煤礦,一個礦,兩個礦……直至前幾年國家煤炭資源整合,他的財運才停下步伐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太失敗了,老婆跑了,兒女不親,活的一點愛都沒有,寂寞極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周德凡有錢,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錢,正史,野史,艷史,他的傳說是方圓幾百里最多的,賺錢是件愉快的事情,周德凡因為賺錢連賭博都戒了,被迫戒的,別人玩不了他那麼大,再說了,他很忙,忙的親生子女成月的都不打一個電話。
周德凡不是個好爹,孩子小的時候他賭博,孩子大的時候他唯一表達愛的方式就是給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買保時捷就保時捷,想去南極就可以去南極。幸虧周彥還有個好姐姐,一個早早就輟學品嘗完了這世界上該有的辛酸苦辣的姐姐。周晨揪著自己弟弟的耳朵警告他,不管他怎麼廢,他得念完一個大學,考不上,花錢也得念。
周彥的性格不同於周德凡,他臣服於生活,被生活改變的厲害,他認真,膽子不大,他謹慎,因為父親上當太多,他洞察力很強,因為償便辛酸苦辣,他活的真實低調,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老子會把那個家又輸出去。他害怕那種失去一切的日子,所以一切靠自己,活的穩健踏實。
周德凡發財之後的日子挺寂寞的,他也尋求過真摯的情感,比如友誼,他周圍一個圈裡的有錢人不少,最初也是出國瞧稀罕,追求平民難以想像的奢侈的生活,後來……慢慢的周圍的人劃分成兩等人,一種去追求精神境界,滿世界修廟,朝拜各種流派的神仙,他們滿世界尋求神跡。甭管什麼神仙,只要跟神有關,甭管什麼派別,最不濟這些人都要給人家廟裡搞個地面水泥硬化,力求跟神仙站好隊,乞求來世再來一場這等好命。還有一種,便是滿世界玩女人,搞愛情,他們恨不得全國各地每個城市都養個金絲雀兒,每時每刻都有人愛他們等他們。周德凡自己覺得吧,他算是個有見識的人,他境界應該高一些,自打有錢了,他捐學校,給孤寡捐,給全村全鎮鋪路修橋捐,甚至縣裡有些企業發不出工資來,領導找了,他都想辦法幫忙,出手一向大氣。一下子,周德凡的日子不再寂寞,眾生雲集在他身邊,看著他臉色過日子,他又美了起來。
從小錢,捐成大錢,小人情滾成大人情。周德凡的情感世界慢慢開始變了味道,越來越令他感覺不是個滋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村里只要有事,那些人第一個念頭不是找爹娘老子,他們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周德凡。家裡沒錢了找周德凡,家裡有困難了找周叔,孩子大學開學了,找周大兄弟。原本簡單的三口之家,一家之主,突然就成了全村的爹娘老子,盡了所有的義務,擔了全部不該有的責任。好人當久了,好話聽多了,也就沒有最初的感覺。周德凡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個不長腦髓的二百五,他開始懷疑周遭,懷疑整個社會都在覬覦他什麼,所有的人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不純的,除了錢,大家幾乎不跟他做其他交到,於是,他倒是生出人生最後一場心眼來,他早早的將大部分財產給兒子,女兒過了戶,生怕自己有一天二百五到頂點了將家裡徹底搗騰乾淨。
周德凡聰明了沒幾天,口袋裡的錢捂了沒幾個月,周圍的人就給他氣了個半死,什麼為富不仁,忘恩負義那是輕的,原本全鎮子的大善人,突然就變成了周扒皮,黃世仁再世,一次沒給,全村數落,兩次躲避,全社會都得罪了。周德凡想不明白,他做了那麼多,怎麼就有了個“周缺德”的外號了呢?於是這口氣就這樣憋住了。
這天上午,躲在省里很久沒回家的周德凡剛進村,村里五爺就來找他,一開口,修廟呢,拿五十萬。周德凡當時就翻臉了,五十萬!小意思,可他就是不給。五爺也痛快,直接威脅他,你小心你死了鄉里鄉親的連個抬棺材的都沒有,這可是給全村修的。周德凡這次倒是聽光棍的,他說他早安排好了,死了,化成灰丟村里水井裡,叫他們每家都吃一口,這下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