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確定自己將這個角色收入囊中那一晚,何雅在第一時間打電話跟宋顏報喜,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最後乾脆對著話筒嚎啕大哭起來。
宋顏想安慰卻無從下手,聽著她哭自己也一陣陣心酸。
罷了罷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大家總還是一天天好起來了。
**********
轉眼到了十一月底,《高門大戶》的拍攝已經進入尾聲,當第一個主要角色殺青離開之後,劇組內部也開始瀰漫起淡淡的憂傷和不舍。
對此,宋顏的感觸尤其深。
她在這片高牆圍攏下的宅子裡哭過笑過、期冀過、絕望過,從不諳世事的閨閣少女演變為別人的妻子,又從單純的妻子被迫成長為在風雨飄搖的動dàng歲月支撐一個大家族艱難前行的大家長……她走過了一整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而現在,這段人生就要結束了。
這段短暫卻又精彩紛呈的人生太過銘心刻骨,在劇組工作的這段時間裡,做自己的時候反而不如演別人的時候多,儘管宋顏並沒有將演戲和現實生活混為一談,但只要一想到即將要結束,就不由得生出一種親手扼殺一個有血有ròu的人的荒謬感,心qíng尤為複雜。
今天劇組要補拍幾組鏡頭,其中有一段講的是她尚未從年前小產的陰影中徹底走出,卻驟然得知丈夫在外包養的外室生了兒子。
這一段不僅是夫妻二人愛qíng的徹底終結,更是女主人公完成人生第二次蛻變的契機和最大推動力,對後面劇qíng的發展具有極qiáng的推動作用,因此非常重要。
根據劇qíng來看,在過去的一年中,女主人公幫助家人渡過了許多難關,因為實在太忙、壓力太大,無暇自顧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結果就給流掉了。這件事qíng發生後,男主角跟她大吵一架,並在怒火攻心之際口出惡言,說她其實是貪戀權力而輕視家庭,女主角本就自責,聽了這話之後更不好了,小病也變成了大病,身體幾乎垮掉,更難有身孕了。
為了襯托主人公心中的那種徹骨涼意和淒涼,劇本設計的是要在一個下雪天拍,但是南方本來很少下雪不說,現在才十一月,就算一直延遲到殺青也未必能等到雪,所以劇組乾脆就動用了造雪機。
小丫鬟推門進來,小心的對正衝著鏡子發呆的宋顏說,“太太,下雪了,披上斗篷吧。”
“是麼?”宋顏看著鏡子,好像是在透過它看什麼別的東西,“原來已經是冬天了啊。”
“太太說笑了,”小丫鬟一邊開首飾匣子一邊賠笑,“過幾天就是除夕了,再等等就到春天了呢。”
宋顏輕笑一聲,眼裡卻非但沒有笑意,反而是滿滿的涼意,“再等,春天也不會來了。”
小丫頭滿臉不解,剛要問就被另一個進來服侍的丫頭打了下,對方沖她搖搖頭。
女為悅己者容,現在悅己者沒了,她還打扮什麼呢?
宋顏胡亂點了一根簪子插上,又隨手指了一件灰濛濛的斗篷,結果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年紀稍大一點的壯著膽子說,“太太,年根兒下了,老爺子老太太身體也不大好,還是穿點鮮亮顏色吧?”
宋顏想了會兒,點點頭,“那就那件杏huáng的吧。”
她說出的話是那樣輕,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散了一樣,連帶她整個人都顯得有點不真實。
本來應該是夫妻兩人一起去給老太太他們請安的,但自從上次夫妻二人因為小產的事qíng大吵一架之後,徐源幾乎就不著家了。
宋顏本來已經習慣了看不見丈夫的生活,然而一進老太太的屋子卻抬頭看見了徐源的身影。
兩人都看見了對方,一言不發的對視了許久,都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的尷尬,最後還是老太太笑著打圓場,“都坐下,讓我們娘兒倆聽聽你究竟有什麼好消息說。”
最後那個“你”是對徐源說的,活脫脫一個寵溺兒子的老太太形象。
老太太出場的戲份不多,但肅平也是找了一位老戲骨出演。她的演技已經爐火純青,舉手投足、坐臥行走,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是戲,輕而易舉就能透過一個簡簡單單的眼神傳達出內心的波動,實在是絕妙非常。
宋顏不在期間,立志要提高演技的徐源徹底拋開所謂的面子,天天跟在老太太和飾演他父親的老爺子屁股後面進進出出,什麼都問。幸虧倆老前輩都不是那種敝帚自珍的,凡事有問必答,甚至還毫不避諱的傳授許多自己總結出來的小經驗小竅門,著實讓徐源受益良多,短短一個來月就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
聽她這麼說,宋顏也下意識的看向徐源,心裡好奇已經連續四天沒回家的他會有什麼好消息公布。
徐源先咳嗽了一聲,又裝作無意的掃了宋顏一眼,然後端起茶盞,突然丟出來一句話,“娘,你要做奶奶了。”
宋顏一愣,茶盞一個沒拿穩,蓋子從上面滑落,磕在桌面上發出砰一聲響,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老太太年紀本就大了,前兩年又大病一場,腦子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愣了好久才問,“什麼?”
徐源又咳了兩聲,抖了抖衣服,又微微抬高了聲音說,“我說,我有兒子了。”
“你這孩子,”老太太自然而然的誤解了,呵呵笑起來,帶點責怪的對宋顏說,“這是喜事呀,怎麼不告訴媽呢?你們也算老夫老妻了,這事兒有什麼不好意思講呢?”
她和老伴兒對這個兒媳婦那絕對是一萬個滿意,出身好,模樣好,更難得的是能幹,比自家兒子都體貼,如果再要有個孩子的話,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徐源剛要解釋,宋顏已經苦笑起來,聲音乾澀的像要裂開,“媽,不是我。”
“什麼?”
見老太太還一臉迷茫的沒轉過彎兒來,徐源索性敞開了講,“媽,您在外面的兒媳婦給您懷了個孫子,轉過年來您就能抱上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就好像有一柄千鈞重的鐵錘狠狠砸在腦袋上,眼前一片漆黑,胸口悶得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宋顏能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哆嗦,她覺得自己沒辦法繼續裝作什麼都不在乎一樣坐在這裡聽下去。
“媽,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了。”
跌跌撞撞的出了門,宋顏一把推開湊上來的小丫頭的手,終於還是忍不住跑了起來。
天多冷啊,冰涼的雪花大片大片的灑下來,落在臉上凍得人直哆嗦。可宋顏卻覺得,雪再冷,空氣再涼,也比不上她心裡的冷。
他怎麼敢,怎麼能!
我算什麼,我究竟算什麼啊!
她衝進自己的房間,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梳妝檯前,他曾經笑著替自己畫眉,還說今生今世都會如此;鴛鴦燈前,他曾經親自剪燈芯,還說這輩子都會做她黑夜裡的燈……
那簪子,那玉梳,那翡翠鐲!
宋顏突然就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出來,站都站不住,只是伏在梳妝檯前面用力的哭,哭的全身哆嗦,整個人都抽搐成一團。
為什麼,為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源輕輕敲了敲門,“你還好吧?”
宋顏用力一抹臉,忍不住出言譏諷,“你有兒子了,儘管開心去吧,多好的消息啊,還管我做什麼?乾脆給我一紙休書好了,省的讓那功臣在外面受委屈!”
“你不要這樣。”
“我不要哪樣?!”宋顏氣急了,抓起手邊的首飾匣子一把摔到地上,珍珠翡翠落了一地,“你對不起我,反倒讓我不要這樣,好好好,果然是好良心!”
徐源畢竟是半封建社會下養出來的大少爺,高興的時候怎麼樣都好,不高興的時候偶爾一次兩次給別人低聲下氣也就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宋顏這樣呵斥,他也惱了。
“你也別老沖我撒氣,這事兒全都怪我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是不那麼要qiáng,咱們的兒子怕都會下地跑了,可現在呢,大夫說你,唉!不過是個孩子,你總是正房太太,你”
“你滾!”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宋顏簡直要氣炸肺,直接抓著茶杯砸到牆上,隔著門沖他嘶吼,“你給我滾!”
徐源長到這麼大還沒被人如此對待過,先是嚇了一跳,又氣得不行,“不可理喻!”
“你混蛋!”宋顏哭的嗓子都快啞了,她呼的扯開門,只穿著夾襖站在時不時吹進雪花來的連廊下面跟他哭訴,“當初你是怎麼說的,啊?一輩子只要我一個,只要天不塌,地不陷,huáng河之水不枯竭,此qíng不渝,此志不變!可是,可是你變了,你變了,你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我!!!”
字字是血,聲聲帶淚,聽的人心顫。
徐源也不禁連退幾步,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什麼來。
他畢竟是真心愛慕妻子的,見她這樣也不覺心虛,可大夫都說了,她的身體狀況很難再有孩子,他總不能以後沒人送終吧?
女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她們可能看上去很柔弱,一股風都能將她們吹斷,但是當她們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的時候,那種堅持和決心簡直會讓整個世界為之震顫。
短短几個月,宋顏就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她也曾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絞盡腦汁,該如何挽回這段即將逝去的愛qíng。但她又無數次的發現,原來一切早已註定,無可挽救。
轉過年來,那個外室的孩子呱呱墜地,宋顏非但沒有像徐源擔心的那樣哭鬧,反而一臉平靜的主動提議道,“把孩子接到我身邊養吧。”
徐源先是一愣,然後就驚喜萬分的問,“你終於想通了?”
說著,還試圖去拉她的手。
宋顏不動聲色的避開,抬手理了理頭髮,仿佛沒聽見,轉頭跟老爺子和老太太說,“孩子還是要的,畢竟是咱們家的骨血,但那位還是不要進門的好。”
聽到這裡,徐源臉色一變就要發飆,可老爺子卻抬手示意他住嘴,而是繼續跟宋顏說,“你繼續說下去。”
理由很充分,孩子的生母以前是個戲子,雖不至於淪落風塵,但也是下九流出身,連良家女子都不是,這樣的人不要說當小少爺的媽了,就是光進門也夠這一家子丟人的。
宋顏很清楚,老爺子和老太太固然喜歡孫子,但也都非常不滿意那女人的出身,所以當她跟徐源鬧矛盾的時候才沒有一味偏幫。當然,她之所以敢當著大家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也是有把握的,因為現在,她才是當家的!
徐源拖到現在才透露對方有孩子的消息,打掉根本來不及,不就是為了保住麼。她確實做不出一屍兩命的事qíng來,但也絕不會放任別人過的逍遙自在……
說來,這一段是全劇最具有爭議的片段之一,一個弄不好女主角就會被扣上“殘忍”“自私”的帽子,前期的所有準備工作都有可能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