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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接點兒翻譯的零活乾乾。”此君如是說。
我被徹底折服了——每次當我自以為了解了周鋮,該仁兄絕對又會露出與此前全然不同的光芒。
“你快點兒,我還要寫論文呢。”小瘋子坐沙發上,不時就吼一嗓子。
我納悶兒:“你寫什麼論文?”
“代筆啦,就經濟方面的,都是小本科生,不用什麼質量,拼拼湊湊就行。”
“多錢?”
“一篇一百五到二百吧。”
讓你們烤了這麼多天羊肉串是我的錯!!!
花花什麼時候回房的我沒注意,等我洗漱完,他已經趴在床上了。話少,存在感弱,我發現花花的這些特點並不會因為在監獄裡面或者外面而發生變化。
“你應該多和周鋮小瘋子他們相處,就算不說話呆著也行啊,”我也趴到床上,放鬆疲憊了一天的筋骨,“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不好總搞獨立。”
不知道說什麼。
看見花花的答案我有點兒惆悵。
“隨便啊,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唄。你看小瘋子一天到晚嘴都不停,那是什麼境界。”
花花想都沒想,大筆一揮:有病。
好吧我不勸了。
還是監獄裡養成的習慣,一過十點半就困,我打個哈欠,準備起床關燈,卻被花花攔住了,遞過來的本子上寫:以後都讓我來烤。
我思索半天才領會精神,然後堅決搖頭:“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烤羊肉串兒的,你不能剝奪我的樂趣啊。”
花花固執地搖頭,擺明他說一就得是一。
我很不滿。
如果不是後面他又寫了三個字的話——
煙太大。
嘆口氣,我湊近花花,很正經地一字一句道:“哥是如假包換的純爺們兒,你能別像呵護妞兒似的捧著我麼?”
花花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後一筆一划認認真真地回應:那時候我也很不樂意,但你還是非要把菜撥給我,自己去買小炒。
第59章
過了半個多月,四人組的生活模式漸漸定型——周鋮小瘋子技術宅,我和花花出攤兒。三餐通常是市場上買點現成的,或者乾脆煮掛麵然後拌點兒一塊五一袋的蘑菇醬之類。都是蹲過多年大獄的,所以誰也沒對這飲食質量提出過什麼質疑,相反,還都覺著怪不錯的。烤羊肉串的重擔是徹底轉移到了花花身上,沒辦法,這破孩子的執拗勁兒照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子只能甩吧甩吧白毛巾,投降。
但有一點要承認,在烤羊肉串上花花似乎頗具天分,幾天下來已經駕輕就熟,偶爾人特別多的時候,他也會跟著爆發小宇宙,烤得那叫一個肉串翻飛,愣是弄得他肉串供應上了,我這收錢倒沒跟上——
“老闆我給你十塊你找我四十幹嘛啊,不過日子啦?”
“我操你快點兒行不行,我都吃完了這錢還沒找來!”
“五個肉的五個烤筋拿塑膠袋兒給我裝一下帶走!”
“大兄弟,幫我破個一百塊錢,一個五十五個十塊就成……”
煎餅果子大姐你就別來添磚加瓦了行不行!!!
焦頭爛額不假,但高峰期也就那麼個把小時,放學高峰一過,校門口的熱度明顯就舒緩下來,雖然仍不時有半大小子光顧,但已經不會讓我怨恨自己沒投胎成八爪魚。
花花還是從前監獄裡那個樣子,幹活的時候很專注,無論是人多還是人少的時候,他都低著頭,認認真真煽火,撒作料,翻肉串,如果全弄完還沒有人過來買,他便把烤到八成的肉串挪到旁邊沒火的地方,作為儲備。
我就站在他的旁邊看著,看著他在這種專注中自成一個世界,即便我們站得如此之近。
就在我以為如果我不開口那麼他將直到收攤都只留給我一個冷峻嚴肅側臉的時候,這傢伙忽然轉頭過來遞給我兩個肉串。
我順手接住,但是莫名其妙。
花花指指我,或者說我的肚子。
我恍然大悟,胃立刻在這令人垂涎的香氣中唱起了空城計,於是也沒客氣,直接迎著風咔咔吃了起來。
說實話,物價飛漲的今天,四塊錢真的啃不了多久,所以很快我手裡的肉串就變成了光杆司令。把簽子隨手丟進紙箱子弄成的臨時垃圾桶,再去看花花,那傢伙又恢復老樣子,全神貫注的架勢仿佛他不是在烤肉串而是在思考人生。
夕陽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仔細去看,比我的好像還長一點兒。以前在監獄裡我把他和小瘋子都歸到孩子一類,而現在,小瘋子原地沒動,這傢伙卻偷偷的長大成人了。
在燒烤菸霧裡多愁善感不是一件很有美感的事,所以我也就想想,然後點到為止。人都要長大,別說花花不是我兒子,就真是,他要翅膀硬了想單飛,我也攔不住。
不過現在他還沒想。
這挺好。
雖然我總覺得他這會兒的乖是因為當年在監獄裡受了我的照顧,說白了,就是那幾年我對他不錯,所以他現在總想還我點兒什麼,求個心理平衡吧。
神遊中,視野忽然被一片雪白占據,我定了定神,好半天才找准焦距。
想什麼呢?
挺潦糙的四個字。
花花很少在擺攤兒的時候和我說話,一來是滿手油不方便寫字,二來生意興隆沒空寫字,三來,我倆也真沒什麼非說不可的東西。於是現在這問題就有點兒讓我措手不及。我總不能說我在思考你準備啥時候甩了我自己單幹吧。
花花見我沒做聲,微微皺眉,又抖了抖手裡的紙。
得,年齡長了身高長了體格也長了就耐心沒長。
“我在很認真的考慮晚飯吃啥。”
花花顯然沒料到是這麼個答案,一時間有點兒發愣。
正巧有熟面孔走了過來,我連忙把花花丟到一邊,咧開嘴招呼:“喲,好一陣子沒見著你了。”
小姑娘比前陣子瘦了些,不過臉蛋兒依舊是圓乎乎的,見了我也笑得像朵向日葵,但等聽完我的問題,一張小臉兒又皺成了包子:“大上個禮拜逃課腰閃著了,在家養了半個月呢,兩個羊肉,別放辣椒啊。”
我囧,這兩件事就不能分開說麼。
花花倒是瞬間甄別出了屬於自己的重點,乾淨利落地從炭爐沒火的一側拿過兩個八成熟的肉串,開始勞作。
我則更關心前面一件:“逃個課還能閃著腰?有獅子在後面追你?”
小姑娘有點羞赧地抓抓頭:“那個,咳,晚自習校門不是鎖著嘛,我們就翻牆來著……”
我幾乎要膜拜了,看看眼前只到我胸口的閨女,又回頭看看那堪比監獄的校牆……
“你這……還翻牆?”
不說還好,一說小姑娘直接燃燒了小宇宙,恨不得磨牙:“還不是那個王八蛋!站底下非說能接住我,屁!”
我想說女孩子家家說話太粗魯不好,但看著對方正在氣頭兒上,決定小母老虎也是虎,還是先順毛兒摸吧:“鄙視他!”
姑娘一臉找到同盟軍的暢快:“嗯!”
我左看右看沒看見被鄙視的可憐君,遂八卦地問:“他人呢?”
花花把烤好的肉串遞過來,小姑娘眼睛一亮,連忙接過去,著急忙慌吃下第一口,才吐著被燙著的舌頭道:“胳膊骨折還沒好呢。”
我扶額,不管幾歲,男同胞的愛情路都不容易啊。
吃完第一串,小姑娘才注意到花花這個新面孔,立刻好奇起來:“你換夥計啦,原來那個小個子呢?”
我估計小瘋子要是看見姑娘比劃的身高只有一米四,會狂性大發無差別攻擊。
“看家呢。”順便幫人作弊,我在心裡補充。
小姑娘似懂非懂,但仍舊繼續問:“那這個也是你弟?”
我點頭。
小姑娘一臉羨慕:“你弟真多……”
我揣摩半天,才理解出來這是獨生子女一代對兄弟連的嚮往。
小姑娘不怕生,之前跟小瘋子就東拉西扯談得開心,有時候還被小瘋子各種高精尖理論唬得一愣一愣的,現下小瘋子換成了花花,小姑娘熱絡的態度倒是沒變,圍著花花問東問西。
花花起初還會點頭或者搖頭,可後來發現很多問題不是點頭搖頭就能通過的,又總不時有人過來買肉串,乾脆低頭專心對著炭爐,聽見也裝沒聽見了。
小姑娘討了個沒趣,沖我撅嘴:“你弟一點兒不可愛。”
我噴飯,馬上三十的人了讓一沒發育完全的黃毛丫頭說不可愛,可真是有點兒……
用餘光瞥了花花一眼,果不其然,即便低著頭仿佛羊肉串是他家親戚,那糾結的眉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弟不愛說話啦,”老大哥就是用來打圓場的,“見著你這麼漂亮的丫頭就更不知道說啥了。”
“少來,”小姑娘不吃這一套,“跟啞巴似的,沒意思。”說完把四塊錢塞到我手裡,然後揮一揮手,“走啦,拜。”
我對著錢發了半天呆,才想起來去看花花,結果他和之前沒兩樣,只是頭愈發的低了,幾乎要埋進煙里。
回家的路上我死活沒讓花花騎車,花花一開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不過後來見我蹬意已決,也只能無奈讓賢,於是我就騎上了久違的三輪。
晚上八點多,路上很安靜,因為不是主幹道,幾乎沒有車流。非機動車道更是乾淨,連個自行車都少見,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輛三輪,慢悠悠往前走。
路燈很亮,照得視野一片光明。
花花安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姑娘,有口無心。”
原本沒想再提這個事兒,但不知道為啥話就這麼出來了,可能是歸途太安靜,安靜得讓人總想找些話說。
花花抬頭看向我,有那麼一刻,我懷疑他想裝傻,因為有很微妙的情緒閃過他的眼睛,不過或許是我的氣場太正直,最終這娃還是搖搖頭,甚至好像笑了一下。
就是個小丫頭,我還當真哪。
我沒辦法判斷這字裡行間有沒有含水量,只能選擇相信:“沒往心裡去就好。”
花花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又寫了很長一段話舉起來給我看。
我一邊看路一邊看字,在這糾結的交替中好不容易才識別完整——
別人說什麼與我無關,我也不在乎。但你要是對我有什麼想法,比如你覺得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不對,你必須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