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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自覺攥緊拳頭,還說人家是彪子?我他媽看你才是彪子!臉都要腫成豬頭了叫沒啥?!
“我本來還想著他要是提出送我去醫院怎麼辦,這樣錢撈不著人也沒毛病,結果那傢伙人品不行,非要用錢私了,估計是怕查出來是闖紅燈肇事,然後……”
“然後正中你下懷。”
“嘿嘿。”
小瘋子一張腫臉樂得像松獅,我卻被這滑稽模樣刺得難受,就像有無數妖魔鬼怪在心裡折騰,用它們尖銳的指甲撓得你血流不止。
“下不為例,”我的聲音里有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當自己不死鳥啊。”
想把小孩兒摟過來好好抱抱,可又怕碰著他的傷處,最終只好用力摸了摸他的頭。
“不死鳥早過時了,”小瘋子咕噥,“現在流行鋼鐵俠。”
我囧,這死孩子就不適合溫柔款!
佯裝路人甲的周鋮一直靜靜靠在窗台,這時忽然輕輕抬眼,淡淡道:“他就給你了八百?”
我愣了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周鋮的意思。可小瘋子是什麼腦袋啊,馬上明白過來,然後就炸了,不是被我逗弄時的炸毛,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氣憤怒,只見他一下子衝到周鋮面前揪住對方衣領咆哮:“你他媽把話給我說明白,什麼叫就給我八百!你懷疑我把錢私吞了?!”
周鋮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面對小瘋子極近距離的怒視依然淡定的像姜太公,嘴角微揚:“我就隨口一問,你緊張什麼。”
“……”小瘋子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眼睛通紅,用力繃緊的身體微微顫抖。
我看這趨勢像要干架,連忙想走過去拉,可沒等我挪動步子,小瘋子率先鬆了手,然後在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猛地衝進自己臥室,重重摔上房門!
巨大的關門聲在整間屋子裡縈繞很久,才慢慢消散,我讓這莫名其妙地狀況搞得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問周鋮:“你真這麼想?覺得小瘋子撒謊了?”
周鋮輕輕嘆口氣,無辜聳肩:“難得想逗逗他……”
我真想一個白眼翻死過去!
臨場發揮型碰瓷,一擊斃命型逗弄……博大精深的華夏文字已找不出能評價這一個兩個奇葩們的詞了!
“喂,他好像真傷心了。”自打貓進臥室再沒動靜,這不是小瘋子的風格。
“傷心?”周鋮不以為然,語帶調侃道,“他有那個東西麼。”
我皺眉,瞪他。
周鋮坦然接受我的怒視,一秒,兩秒,三秒……
“OK。”嘆口氣,始作俑者終於投降,“我進去看看。”
“餵你就這麼過去啊,鎖著門呢。”
“我有備用鑰匙。”
“啊?房東不是說每間屋子只有一把鑰匙嗎?”
“不方便,丟了之後都沒法配。”
“……”
於是你就私底下配了?於是小瘋子居然就同意你配?於是你是不是也有我房間的鑰匙啊帥哥——
周鋮自是沒聽見我內心萬馬奔騰的咆哮,乾淨利落的解鎖,開門,優雅閃身而入。
八百塊錢散在沙發上,我走過去把它們撿起來,一張張捋好。
薄薄一小沓,拿在手裡真的像羽毛一樣輕。
那天周鋮怎麼哄的人我不知道,反正晚上我們仨和樂融融的吃了頓西紅柿雞蛋面,看了半個小時新聞聯播和兩集黃金劇場,期間小瘋子有半小時躺在沙發上,有兩個小時躺在沙發上的周鋮的腿上。我嘆為觀止,可周鋮就像沒事兒人一樣,中途在小瘋子“哎,有我點渴了呢”的明示下去倒了一杯水,拿回來遞給對方的時候還順帶評價了一下電視劇導演的水平,並對若干地方提出了建設性意見。
小瘋子的八百塊錢,實話實說,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做生意這個東西講究的就是個資金鍊,資金鍊一段,你還幹個屁。所以拿到錢後的第二天我們就開始賣肉醃肉地重新操練起來。
在七中門口擺攤也有些日子了,某種程度上講,我們算是站穩了腳跟。這百分之八十的功勞都要歸於小瘋子的秘方,因為學生最敏感了,誰家好吃誰家不好吃,口耳相傳,用不上兩天就人盡皆知,簡直比什麼廣告效果都來得好。
“你們前兩天怎麼沒來啊?”
“家裡有點事兒。”
“哦。下次不來說一聲,弄得我一下課就奔出來看,不饞死也累死了!”
來來往往雖然學生很多,但總有幾個忠實客戶跟我們混了個半生不熟,比如眼下這個姑娘。我不知道她念幾年級,叫什麼,只知道每天放學必然過來吃幾串,然後不回宿舍,直接去教室繼續晚自習。之所以記住她,還是因為姑娘實在太過可愛,也不怕生,每回都喜歡跟我們嘮叨學校的事情,比如老師煩人啦,校規變態啦等等。還有一點,就是姑娘有些微胖,可這反而卻更有朝氣,一天天像個小熊貓似的活力四she,弄得我們這些奔四的人看見那張向日葵似的笑臉都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把烤好的羊肉串遞給女孩兒,小姑娘站在那兒張嘴就開始吃,吃香不優雅,但絕對讓烤它的人巨有成就感。
“黃珊珊——”
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男孩兒的聲音,似乎還處在變聲期,聲音有些粗啞。
被叫了名字的姑娘下意識回頭,看清來人,眸子刷就亮了,待重新轉回我這邊,整個人都透著喜悅:“老闆,再來三串兒!”
“好嘞!”我不敢怠慢,連忙一手扇扇子助火一手不斷轉動肉串。
走到跟前的男生不買帳,皺著個眉頭一本正經地數落:“跟你說多少回了,這個不衛生!”
女孩兒不買帳,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反駁:“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男孩兒無語,顯然不是第一回規勸失敗了。
肉串烤好,我很自然地遞給男生,哪知女孩兒一伸手接過去:“你給他幹啥。”說完又衝著男生揚揚下巴,“宋小凡,給錢。”
好吧我悟了這只是個付錢的苦命男同胞……
嘴上說著不贊同,可該掏錢的時候絕對不含糊。我心情複雜地接過票子,再看看眼前稚嫩的兩個娃娃,百感交集,這美好的青春,嗷嗚!
起早貪黑的羊肉串買賣占據了我全部的時間,我甚至沒精力也沒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但神奇的是花花出獄的日期卻精確地在我心裡每天做著倒計時,就跟設定好了似的,哪怕我再累,再暈乎,這個計時牌卻始終燈火通明。
終於,這一天來了。
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我以為我會激動得徹夜難眠,但事實上我只是睡得稍微晚了些,然後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卻又一個都沒記住。
第57章
仿佛知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天公作美,萬里無雲。計程車疾馳在郊外並不算平坦的道路上,明媚的陽光照著沿途的花糙樹木,哪兒哪兒都好像閃著金亮亮的光。
“天氣真好。”周鋮輕輕感嘆。
小瘋子不失時機地接茬兒:“那可不,哪像有些人那出獄時的天氣,唉,現在我褲子上的泥點兒還沒洗淨呢。”
周鋮歪頭看他:“你可以試試汰漬。”
小瘋子沒反應過來:“啊?”
周鋮緩緩微笑:“有汰漬,沒污漬。”
小瘋子陣亡。
我把目光從內視鏡移開,很慶幸坐到了副駕駛,不用理會後面異次元的紛爭。
通往監獄的這條路一向冷清,車少,人更少,今天更是如此,行至現在,愣是沒見到一輛車,一個路人。單調的灰色柏油路慢慢在視野中變成了膠片,播放速度很快,卻一成不變。我想接完花花之後,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裡,或者再走這條路了。無關決心或者誓言什麼,就是一種很單純的認知——會如此,也理應如此。
車還沒有到監獄門口,一個女人的身影便隱約顯出了輪廓,待靠近,果不其然,是金大福的媳婦兒。
花花和大金子出獄在同一天,這事兒誰都有數,但誰都沒提,仿佛我們仨真就是踏踏實實過來接花花的,沒心沒肺如小瘋子,也頂多是在此時此刻不得不面對這一局面的尷尬當口,嘖了一聲,然後大大方方的開門下車,並在此囑咐司機:“多等我們一會兒,不許跑啊。”
我硬著頭皮走上前,好半天才找著笑臉:“嗨,嫂子。”
女人見到我們有點詫異,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這是……”
“來接花雕出獄。”周鋮走過來,微笑著代替我做了回答。
女人緊繃的神色明顯有所放鬆,我這才回過味兒,其實勞改犯家屬的想法都一樣,比如眼前的女人,又比如周鋮的姐姐,沒人喜歡親人出獄後還和獄友在一起。這種心情很容易理解,但這個邏輯其實挺可笑,仿佛自家的勞改犯就能重新做人,而別家的必定重蹈覆轍。
寒暄了大概十幾分鐘左右,大家紛紛詞窮,本就不是多近乎的人,故而不約而同的沉默下來,或踱步,或發呆,或四下走走,在心焦的等待中慢慢又形成了兩個陣營,一方孤零零站在大門南側,一方大咧咧盤踞大門正前,不用楚河漢界,已然涇渭分明。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個小時,這個時候我已經喪失了正確的感知力,只知道當監獄大門那嘩啦啦的開啟聲第三次震動我的耳膜,心臟依然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我想同樣的情形哪怕再來百次千次也不會變,只要即將跨出來的那個人是你等待多時的。
“啞巴,這邊——”
此時此刻還能活蹦亂跳沒事兒人一樣的也就小瘋子了,揮舞著胳膊像是機場出口接機的。
可是花花沒動,自一步跨出監獄門口,就那麼呆呆站著,任由監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
倒是金大福聽見聲音看到了我們,立刻喜上眉梢,想也不想拔腿就往我們這邊來。
我囧在原地,恨不得大聲喊餵老兄你媳婦兒在那邊呢你啥眼神兒啊!
幸好大金子在距離我們還有五六米的時候醒悟過來,左右看了看,這才終於捕捉到自己媳婦兒的身影,片刻猶豫後,一個急轉彎,拐向了自家女人。
我在心底長舒口氣,發現自己潛意識裡還是希望他能跟媳婦兒好好過日子的,不光是同性戀異性戀的問題,而是一個女人守了近十年活寡沒有半點埋怨還盡職盡責地撐著這個家,養著孩子,做人總要講良心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