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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得了,我連忙開口:“俞叔叔進裡面找你爸去了,馬上就出來。”
小孩兒的哭跟雷陣雨似的,說收就收,下一秒歪頭愣愣地看著擋風玻璃外面的景色:“為啥要到醫院裡來找爸爸……”
好麼,我還想知道為什麼呢。
虧得王八蛋及時出現在視野,定睛看去,身邊還跟著個男人。兩個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麼,從這個角度很難看清正臉,男人穿著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腕,因為是休閒款,所以並沒有打領帶,領口隨意開著,一派悠哉。
待人走近,我才終於看清,然後我驚訝了。那張臉和多年前完全一致,除了髮型。我甚至沒怎麼費力,就將這人和記憶中的劉迪重合了。時間之神似乎把這傢伙遺忘了,它讓我變得蒼老,讓王八蛋變得沉默,讓花花變得成熟,卻沒讓這人改變一絲一毫,哪怕是眼角來幾條魚尾紋呢。
車窗是放下來的,於是我在打量劉迪的時候,這傢伙也在打量我,直到王八蛋上來發動汽車,不耐煩催促:“上車不?不上我閃人了!”
“馮一路!”劉迪忽然大叫起來,跟發現新大陸似的,臉色一掃剛才的悠哉,變得細膩紅潤有光澤。
我黑線,等著這傢伙平靜同事醞釀情緒準備來個久別重逢。
結果這傢伙拿手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蹦出一句:“你怎麼老成這樣了!?”
我想拿板磚拍他!
“以為誰都他媽的跟你一樣天山童姥附體啊。”王八蛋沒好氣地接了句。這個瞬間,對青春的眷戀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我操,當著孩子你能別張嘴就他媽他媽的麼。”
“……”
你倆半斤八兩好吧!
我以為劉迪會坐進副駕駛,哪知道人家拉開車門就跟我擠后座了。小孩兒一見到老爹,剎那涕淚橫飛,撲劉迪懷裡好一通嚎。劉迪也不擺家長威嚴,認錯的那叫一個誠懇:“別哭別哭了,我的乖兒子,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是真把你給忘了……”
你這哄還不如不哄呢!
王八蛋的車再次開起來,我下意識問了句:“回警局?”
王八蛋用內視鏡瞥了眼劉迪,板著臉說:“帶這爺倆兒回家。”
“別介,”劉迪倒抗議了,“送我兒子就行。”
“你又要幹嘛去!”俞輕舟是真怒了。誰見著這麼不上心的爹都想上去抽兩下。
“跟你倆一起啊,”劉迪回答得理所當然,“你倆去哪兒我去哪兒,跟馮一路這麼多年沒見,總得好好敘敘舊吧。”
直到把孩子送回家,我也沒想出來我跟這廝有什麼舊好敘。
但是今天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倒是捋順了。劉迪,也就是這不靠譜的爹,接兒子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心血來cháo帶著兒子逛公園,結果百無聊帶之際接到發小兒電話,人正跟附近喝酒呢。劉迪一想,反正兒子正玩得開心,他離開一下下也沒啥關係,於是囑咐兒子好好玩等爸爸回來之後,大大方方喝酒去了。原本這也沒什麼,喝個二十分鐘,回來接小孩兒,估計小孩兒還乖乖盪鞦韆了,偏就這麼寸,喝著喝著他那發小和另外一個圈子裡的朋友嗆起來了,嗆還不算,後來發展成動手。按劉迪的說法,他那發小就是個暴脾氣,一言不合,直接酒瓶子招呼,對方武力不占上風,頃刻血濺當場,但對方的家不是吃素的,這瓶子下去劉迪就知道要出事兒,結果人當機立斷,拿個瓶子把自己發小兒也開了。這下兩面扯平,既幫受害者出了氣,還占了個義薄雲天的美名,把那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發小兒自然也明白劉迪這是幫自己平事兒呢,也就跟著說囫圇話,最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去醫院,居然也就心平氣和友誼如初了。但這麼一鬧,劉迪就把自己兒子忘了,直到接著俞輕舟的電話。
喝酒喝得忘了自己兒子,除了禽獸二字,我實在找不出其他評語。
劉迪的住所在別墅區,一如我多年前想像的一樣,獨門獨棟,三層的歐式小樓。把小孩兒交給保姆的時候,前者已經哭得睡著了,小胳膊小腿小臉蛋兒,哭得紅彤彤,楚楚可憐。
“咱們接下來去哪兒?”罪魁禍首完全沒感應似的,目送保姆進門後,特自然地轉身,一副興致勃勃。
我要修改評語——禽獸不如!
王八蛋對此見怪不怪,只是挑起眉毛輕飄飄丟過來句:“都這德行了,還喝啊。”
“Whynot?”管他冷嘲熱諷,人家照單全收,且各種消化吸收全無障礙,“馮一路,今天你最大,你挑個地方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最大的了,而且……我啥時候說過要跟他敘舊?
不過,我看看表,五點來鍾,這個時候回家也只有我一個人,再晚點呢,等花花他們回來,其實只是形式不同了,人家談人家的,最後還是我一個人。分析來分析去,我甚至有點想夜不歸宿了。
我的思想鬥爭表現在劉迪眼裡,就是磨磨唧唧猶豫不決,最後人家乾脆幫我拍板:“得,去洗澡!”
“……”
“……”
二十分鐘後,我們仨還真就進了一家洗浴中心。不同的是這回劉迪開車,俞輕舟那輛馬自達在他的手裡開出了F1的效果。
這家洗浴中心我認得,但只聞其名,從未來過。原因很簡單,貴,死貴死貴,貴到離著八百米遠我就想繞路走。可劉迪顯然熟門熟路,在前台幾乎沒怎麼耽擱,仿佛他的臉就是會員卡,前台小姐拿視線刷一下就成似的。
擺明,今天這頓人家埋單。那我就沒什麼掙扎的了,心安理得跟著走了進去。
說是洗澡,但哪有空肚子泡的道理,所以劉迪先帶我們去二樓的海鮮自助吃東西。說是自助,可菜品不比星級酒店差,我克制再克制,還是盛了滿滿兩盤子回來。結果剛走到桌邊,就看見俞輕舟一個人孤零零坐著,做東的沒了蹤影。
“人呢?”這還沒開聊就跑路,什麼情況?
俞輕舟一臉淡定,沖不遠處揚揚下巴:“跟那兒社交呢。”
我朝著那方向望去,就見劉迪正和一桌客人聊得開懷,觥籌交錯。
能在這兒消費的顯然都屬於一個階級,互相熟識,也算正常。
在監獄的時候我就聽說過劉迪的背景,可聽說過和親眼見著在感官上還是有很大不同。在監獄的時候,他再特殊,也就是個特殊的犯人,大家一個號兒里睡覺,一個鍋里吃飯,就哪怕他頓頓小灶,咱也能跟得住。可這會兒,那一星半點的差距就成了馬里亞納海溝,完全沒有填平的可能。
我忽然有點兒後悔這麼冒失的“敘舊”了,因為結局很可能是把自己敘到內傷。
王八蛋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市民心態,不冷不熱地咕噥句:“你說你跟來幹啥?”
操,這是我想跟來的麼,人家要敘舊,我是男二號好不好!
“那你又湊啥熱鬧!”
“白吃白喝白桑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別謙虛,你早就是了。
眼見著那邊的寒暄沒停歇趨勢,我索性抽空問了問劉迪的近況。先有個底,也好避免等會兒拿出自己的來對比太悽慘。
“出來之後晃蕩了兩年,後來開了個公司,當總經理。”
“靠,可以啊。”我這感慨是真的,看不出那傢伙還是個干實事兒的。
“可以毛啊,”俞輕舟打斷我美好的猜想,“他就掛個名兒,光拿錢不幹活兒。”
“操,我他媽怎麼攤不上這好事兒呢。”想想飯店剛開起來的時候,簡直把我累毀了。
“沒轍,”俞輕舟很自然地用叉子叉走我盤裡的三文魚,“這是個拼爹的年代。”
第86章
沒等我從王八蛋那兒把劉迪的底摸清,人家已經歸來。
“聊什麼聊的這麼起勁兒?”劉迪拉開椅子,坐下來。
“瞎聊唄。”王八蛋隨口應著,然後問,“應酬完了?”
“應酬哪有完的,不過……”劉迪說著看向我,露出怎麼瞧都像是不懷好意的笑,“這不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嘛。”
這會兒坐得近了,我才看清劉迪穿的不是白襯衫,而是帶著淡淡的粉色暗格,這種淡粉色放在襯衫上特別托人,尤其是劉迪這種怎麼瞧都像公子哥兒的。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只有他與多年前無二,並非時間大神對他手下留情,而是他不需要為生計奔波,他的任何需求都可以立即得到滿足,於是他也就不會發愁,不會絞盡腦汁在時間的洪流里奮鬥,抗爭。他不是真的不會老,只是沒什麼損耗,於是衰老得很慢罷了。
“我聽老俞說是你把我兒子撿著的?”這傢伙更是個飯來張口的主兒,一個問題拋出來,我整個盤子都讓人端過去了。
這是自助餐,一個個都當我上菜的啊!
“正好逛公園,碰上了。”我沒多說,因為事實就是如此簡單。
“逛公園兒?和誰啊?”劉迪看似隨口問著,但眼裡分明透出八卦之光。
莫說我一個人,就是真和別人逛的,我說了名字你認得麼……
“沒誰,就自個兒。”說完我總覺得有點兒彆扭,便像解釋似的又補了句,“那地兒離我家近。”
“哦,”劉迪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明,末了來了句,“結婚了?”
我正喝可樂,一口差點兒嗆到鼻子裡,接著就是無休無止的劇烈咳嗽,無比悽慘。
“操,至於麼,”劉迪從我的狼狽中得到巨大的趣味,哈哈樂起來,“結了離了二婚三婚就是一夫多妻,老俞也不會以重婚罪逮你的。”
被點名的王八蛋對探求我八卦毫無興趣,起身去食品區取餐了。我很能理解他,這些年馮一路怎麼過來的,別人不清楚,王八蛋絕對門兒清,尤其是前幾年,我估計創業的點點滴滴都能被他收入進刑滿釋放人員追蹤記事錄。
“哎哎,幹嘛去啊,”劉迪對王八蛋的離場很不滿,伸胳膊招呼兩下,見沒把人喚回,便罵了句,“媽的,就知道吃。”
我看了下被他掠過去片刻便已經從小山變成平原的餐盤,保留意見。
“來來,言歸正傳,”劉迪重新找回話題,“是結了還是離了?”
“沒結也沒離,”我有點兒葡萄酸,“哪像你啊,兒子都那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