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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夢去吧,”我不想打擊他,但事實確實殘酷,“新廠房早建好了,王八蛋說過不了幾天新的加工合同也會談好,到時候咱們繼續改造。”

    小瘋子問:“這回又要做什麼?”

    我皺眉想了想:“可能是皮鞋吧。”

    小瘋子撇撇嘴:“真好,我他媽金領進來藍領出去。”

    我被逗樂了,剛想說你也可以圓領V領一字領啊,卻忽然覺得腳下一晃。

    我僵在那兒,確切的說是我想動,但身體動不了,就像被下了石化魔咒,每塊肌肉,每根筋脈,每條血管,都僵住了。

    還好,震動沒再發生,而且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在十七號,不是礦上,我不必要這樣恐慌,不會,再有滑落,不會,再有屍體……

    “馮一路你怎麼了?”周鋮看出了我的異常。

    我想說沒事兒,但轉念一想,還是問出了口:“你剛剛有沒有覺得晃了一下?”

    周鋮困惑地看著我,一臉茫然。

    我轉頭去看花花,花花也茫然搖頭,我去看小瘋子,小瘋子也一攤手,我最後瞅向金大福,男人白我一眼,翻個身繼續眯著:“神經過敏。”

    我以為金大福是對的,那次滑落把我嚇著了,所以我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

    我真以為他是對的。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在四川汶川縣發生里氏八級地震,震中位於北緯31度,東經103.4度……”

    女主播的聲音低緩沉痛,她說傷亡人數尚在統計,她說目前震中地帶的通訊道路完全中斷,還無法到達,她說了很多,而我們,坐在電視機前的板凳上,看著畫面里循環播放的周邊縣市的慘狀,看著解放軍和志願者奮不顧身的救援,忽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位感。

    正是因為經歷過,才更知道這種痛。

    我看哭了,小瘋子嘲笑我沒出息,一邊抽抽搭搭泣不成聲的,一邊嘲笑。

    之後的幾天裡,新聞滾動播出,每次都有新的面孔出現,可每次都是同樣的悲傷。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在災難面前,甚至連掙扎都來不及。

    那天晚上臨睡覺,花花問我,為什麼只有你感覺到了地震?

    我想了很久,還是只能搖頭。

    新聞上說我們這裡有震感,但事實上幾乎沒人感覺到,王八蛋沒有,其他號的人也沒有,除了我。這說起來有點邪乎,但卻是真的。

    春末夏初,就這樣在國殤中悄然流逝。新聞里各界人士都在為遇難者祈福,為災區捐款,而我們只能坐在活動室里看著。大家都不好受,我看得出來。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人看見同胞遇難會無動於衷,甚至有人向王八蛋打聽能不能捐款。

    我第一次恨起了自己的浪費,人這一輩子能平平安安活下來有多不容易,而我他媽的居然就那麼不著調的浪費了三十年!

    新聞評論里說,人人都是倖存者。

    第38章

    我以為五月的傷痛永遠都不會過去,可事實上,每天都會有新的大事件來衝擊你的神經,你的眼球,你的整個世界。而那些痛,只偶爾出現在午夜夢回,於月光下靜靜流淌,帶著淡淡哀傷。

    轉眼到了盛夏。

    這是小瘋子最辛苦的時候,因為蚊子仿佛集體愛上了他,不找別人,專挑他來親,弄得這孩子全身各處起疹子是的都是小紅點兒。我開玩笑說他的血香,招蚊子,小瘋子不承認,非說是地理位置不好,所以才招此橫禍。

    為了驗證,我們幾個很無聊的輪流搬到小瘋子那鋪去睡,結果都被盯得千瘡百孔。唯獨花花,啥事兒沒有,我把他從頭檢查到腳,就發現一個紅點兒,還是悶頭。這可稀了奇了,我問他,你是花露水泡大的?簡直是驅蚊神器啊。花花笑而不答。我又說,乾脆以後我抱著你睡覺得了,蚊子肯定敬而遠之。花花想了半天,給我寫了個字:行。我囧,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哪怕一絲絲開玩笑的痕跡,但是真沒有,於是我只好當個沒出息的葉公,大手一揮,拉倒吧,熱死。

    花花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認真,我覺著不行,得抽空教教他防身之道,否則將來是要吃大虧的。

    八月八號那天,吃完晚飯我們就被帶到活動室,然後人手發倆小國旗兒,各種可愛向上。電視裡正在倒計時,距離北京奧運會開幕,還有十五分鐘。我環顧四周,好麼,電台記者都來了,估計明天“某監獄組織集體觀看奧運會開幕式”的新聞就會見報。

    我把兩個小旗兒放到一隻手裡,用空出的手抹了把頭髮,我估計沒人會在新聞攢動的人頭裡找我,但我還是要保持最好狀態,因為這很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上鏡機會。

    八點整,開幕式準時開始。說實話,那些敲鼓啊跳舞啊我都看不太懂,就覺得挺整齊,挺有氣勢,想必下了大功夫。可最後聖火點燃的時候我忽然激動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忽然有了一種炎黃子孫的自豪感,忘卻了這裡是監獄,忘卻了我還在服刑,只知道自己是中國人,是此時此刻全世界都在矚目的,中國的,一部分。

    之後的每天晚上,監獄都會組織我們看比賽,有時候是直播,有時候是錄像,每當中國隊贏了,活動室里都會一片歡呼,那高興不是假的,真真切切。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景,監獄也弄了場籃球賽,不加分,純娛樂,可十七號那仨還是躍躍欲試。最後均順利報上了名,且一路過關斬將殺入決賽。

    決賽的前一夜,異常悶熱。床單像剛被水洗過一樣,粘在身上,簡直就是地獄。

    如果還有兩個人在你旁邊吭哧吭哧搞的話。

    “操他媽的你倆不熱啊!”實在恨得牙痒痒,我很無恥地做了破壞人家風月的惡徒。

    周鋮正被翻來覆去摧殘著,沒力氣理我,好半天,才聽金大福罵了句:“去你媽的!”

    我翻身改成側躺,讓接觸濕漉漉床單的皮肉麵積小一點,也就舒服一點:“我說,明天就比賽了你攢著點兒精力好不好?”

    等半天,再沒等來金大福回應。估計是折騰到了關鍵時刻,不宜分心。於是淡淡月光的屋裡,就看我一人妖嬈地橫臥於床榻,傻子兮兮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差不多了。”

    “別啊,再來一次唄。”

    “你明兒還想上場不?”

    “越干越他媽有勁兒!”

    “……”

    我很鄙視金大福,並在心裡狠狠地罵了句,禽獸!然後一隻手伸進褲衩,開始安慰可憐兮兮的小馮一路。誰讓你單身呢,我安慰它,再忍忍,等出了獄,會有大把大把的美女等著你寵幸,你會性福的,相信哥。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弄的緣故,小馮一路特精神,燙如烙鐵,且金槍不倒。我一邊擼著一邊閉上眼,想入非非。啊,神仙姐姐。啊,彩蝶姑娘。啊,貂蟬。啊,西施。啊,紫霞仙子……

    有人戳我胳膊。

    不重,依感覺應該是用指尖。

    一下,兩下,三下……尼瑪你買肉試彈性呢啊!

    猛地睜開眼,一人頭映入眼帘,媽的我嚇了一聲冷汗,半天才看清楚,是花花。

    “有事兒?”我想抓狂,但我不能,因為小馮一路還在手裡。

    花花輕輕點頭。

    我無力地嘆口氣,好說好商量:“能讓你哥把手頭上的事兒先弄完麼?”

    花花的視線下移,定睛凝望。

    我莫名就立起了汗毛,感覺自己像頭待宰的豬,等著屠夫手起刀落。

    終於,花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再一次輕輕點頭。

    我長舒口氣,重新擼起來……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五分鐘。

    ……

    好吧,花花就是個殺蟲劑!

    感受著精蟲回流,小馮一路慢慢低下了高傲的頭,我認命地把爪子從褲衩里拿出來:“有啥事兒你說吧。”

    花花緩緩低下頭。

    我黑線,明知道隔著褲衩他看不著啥,還是彆扭:“瞅什麼瞅,你自個兒沒有啊!”

    花花樂了下,我發誓,他肯定樂了下!哪怕再抬頭的時候這傢伙面如死水一派坦然。

    【花露水借我。】

    “就這事兒?”費勁巴拉在迷濛的月光里識別出這白紙黑字,我哭的心都有,“你有手有腳直接過去拿不就行了!”

    花花抿緊嘴唇,不語。

    好吧,我當他識大體懂禮……等等!

    “你不是不招蚊子嗎?”

    一隻胳膊伸到我眼前,手腕割脈常用的那個地方赫然三個小紅點兒。

    得,橫豎都是人家有理,我也想明白了,這是老天暗示呢,今兒不宜思yín欲,咱也就別跟命運較勁了。

    “就在桌子抽屜里,自己拿。”

    花花得令,果斷起身離去,下一秒,就聽見抽屜發出格拉格拉的奇怪聲響。

    我想告訴他那抽屜滑輪鏽住了,有時候不太好拉開,得用巧勁兒,結果剛張開嘴,就聽見一聲巨響,啪——

    得,百分百是這孩子用力過猛給人直接扯出來掉地上了。

    嘆口氣,我想得虧是金大福和周鋮剛折騰過,所以這會兒就是有噪音倆人也不好意思生氣,結果沒等想完,某人崩潰的嚎叫便響徹十七號:

    “操你媽我忍你們很久了還有完沒完啊——”

    有時候想想,咳,其實小瘋子真挺可憐的。

    第二天比賽,大金子真如他所說,英勇堪比奧尼爾,那鐵壁銅牆防得對手幾近崩潰。小瘋子和花花也打得很開,比分一路領先。我們這些圍觀群眾也很興奮,因為沒人管,所以我時不時就吼上兩句,花花加油!弄得大金子直衝我翻白眼,小瘋子更是沖我嚷嚷,你是他媳婦兒啊光給他當拉拉隊,這還倆大活人呢沒看見?!於是為了顯示哥是無私博愛的,後面每給花花加油兩次,就給十七號加油一次,公正公平,童叟無欺。

    整個夏天,便在這種亢奮的狀態下划過,以至於秋天什麼時候來的,毫無知覺。

    九月中旬,下了一場雨,持續了好幾日,活活把天給下涼了,早晚溫差拉大,偶爾清晨起風,會讓人忍不住打哆嗦。然後三鹿就在這瑟瑟秋風裡,成了毒奶粉的代言人。看新聞的時候我們都挺感慨,說雖然監獄伙食爛,起碼都是在咱眼皮子底下種的,絕對綠色無公害。

    金大福的兒子最近在鬧闌尾炎,據說是老毛病,因為天氣涼以及飲食沒調整好,犯了。鑑於是慢性的,所以孩子只是在醫院掛吊瓶消炎,醫生建議做個手術一勞永逸,但孩子媽捨不得,於是三天兩頭到監獄來和孩子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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