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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吉時已到,如cháo的賓客——主要組成為周邊飯店服裝店理髮店洗腳房酒吧的街坊們以及恰好路過的圍觀群眾——紛至沓來,乘著圓舞曲,沐浴在烤串兒的肉香里。
開業那天我們全場五折,所以基本是貼錢的,但因為街坊鄰里的捧場,全天都顯得人氣十足。尤其是我們隔壁飯店的老闆,都說同行是冤家,但人家不光來串門兒捧場,還給了個五百塊的紅包,好麼,也不知道是財大氣粗還是生性豪慡,為此我還特地跟他喝了兩杯,聊了幾句,倒是愉快。
晚上到家時四個人都累得跟死狗似的,心裡開心,但胳膊腿真抬不起來了。
直到躺在床上,我還沒什麼真實感,好像一整天都踩在棉花糖上碰啊碰,濃郁的甜香熏得我五迷三道。退回到一年前,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是烤羊肉串的命了。退回到兩年前,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是蹬三輪車的命了。退回到五年前,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是個勞改犯的命了……靠,所以說命這玩意兒你信不得,還不如信羊肉串兒。
花花趴在旁邊擺弄手機,我以為他玩遊戲呢,哪知道瞟上一眼才發現,好麼,跟小瘋子簡訊聊天呢,一來一往好不熱乎。
就屏幕現有內容觀看,交談如下:
小瘋子:少放鹽,你口太重。
花花:哦。
小瘋子:出鍋點點兒糖,提鮮。
花花:哦。
小瘋子:你要不要試試川菜?
花花:好。
小瘋子:馮一路幹嘛呢?
花花:睡了。
……這不睜眼兒說瞎話麼。
“你倆得是有多無聊。”受不了地翻個白眼,我發現年輕人的心思好難理解。
花花不緊不慢地寫了幾個字給我:手機卡套餐送簡訊。
我黑線:“好吧你倆請繼續。”
花花笑了下,很淺,復又消失:小瘋子說我做菜難吃。
我皺眉:“你覺得呢?”
挺好的。
“哈哈,那不就結了。”
我沒有容愷的聰明,也沒有周成的社會經驗,想幫你,可是幫不上。
我抬眼去看花花,後者沒什麼表情,連眼底都是一片淡淡的,讓你猜不透他是認真還是平靜。
“怎麼幫不上,那菜不是你炒的?指望那倆懶蛋我得去喝西北風!”沒輕沒重地揉了兩下捲毛腦袋,我挎住花花脖子湊過去,“記著,你是我弟,不用成天想著怎麼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跟著哥吃香喝辣就行,懂不?”
花花安靜幾秒,忽然轉頭,估計是想看我,哪知道勾肩搭背的姿勢靠太近,他的嘴巴直接擦過我的嘴唇,正好停在嘴角。
這時候如果有個攝像機從某個微妙角度去拍,絕對可以當成足料吻戲用。
我准當機狀態的大腦里想的是,呃,上一次跟人親嘴兒,啥時候的事兒來著?
人在受到劇烈刺激的時候往往會想起一些平日很難想起的事情,比如現在,我鬆開胳膊輕輕退後,讓我們都有空間可以去思考——
“這麼多年……你好像從來沒叫過我一聲哥。”
花花愣愣眨了兩下眼睛,微妙的表情一閃而逝,然後果斷翻身睡覺。
我囧,連忙追擊過去:“趕緊的,叫哥。”
花花緊閉眼睛,鐵了心裝死。
靠!
老子拖著一顆受傷的心關燈睡覺,沒一會兒,白眼兒狼從背後抱過來,跟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小瘋子說這是不摟東西睡不安穩症候群——因為有一回我跟他吐槽過。但現在,老子管你群不群,統統一腳踹開!
“滾蛋。”
又不想給驢吃糙,又想讓驢幹活,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花花再度貼過來,簡直是鍥而不捨。
尼瑪這是夏天啊!
尼瑪會起痱子啊!
尼瑪你周鋮的鋮剛才又寫錯了吧!!!
那天晚上實在太累,後來有沒有在跟花花的較勁上取得勝利我有點兒忘了,但至此之後我對自己有了一個清晰的定位——抱枕馮。
小路燒烤的生意比預期中還要好一些,我覺得這主要還是歸功於小瘋子的秘方。放眼商業區的小店,但凡能站住腳的,一定都有自己的殺手鐧,比如賣酸辣粉的,賣包子的,賣冷麵的,買麻辣拌的,炸羊肉串的,都必定有自己的獨門秘方,才能口口相傳,門庭若市。不過相比之下,外賣生意就冷清一些,好吧,是冷清多了,每天也就那麼幾份,還不夠跑腿成本,但這幾份里幾乎都是忠實粉絲,實在不好傷他們的心,所以花花依舊每天兢兢業業給這幾個朋友開小灶。
相比白天,傍晚及至夜間的生意簡直可以用火爆來形容,屋裡坐不下,我們又在外面擺了好幾張桌子,儼然露天大排檔,好幾個啤酒飲料的快銷員都過來談合作,想當長期供應商。去市場買肉買菜的頻率高了,量大了,幾家商戶也盯上了我們,紛紛表示可以送貨上門。這事兒我交給了小瘋子,然後那孩子弄了個什麼競標,最後定下一家價格次低但口碑還不錯的老商戶送肉,一家價格最低人也巨老實的商戶送菜。
忙忙活活一個月下來,我眼見著瘦,褲腰帶往裡縮了一個扣。但這付出也沒打水漂,去掉成本,去掉房租,補上開業那天賠的錢,還淨賺九千六百二十三!
“我靠你確定沒算錯?”我不是質疑小瘋子的財務水平,只是……這照比學校門口擺攤兒都不是三級跳了,根本就是搭上了運載火箭好不好。
小瘋子非常不能接受被質疑,拍案而起:“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專業!”
我黑線,這側重點還真新鮮。
周鋮頭腦很清醒:“賺的是不少,可咱們還得連本帶利往銀行還呢。”
“對了,”小瘋子插話,“白天中介公司給我打過電話,你爸那個房子有人租了,估計就這兩天簽合同交錢。”一切和交易有關的外聯都是小瘋子搞的,所以當初房子交中介的時候也留的他手機號,“交三押一,合同一簽咱就又有八千塊到手了,哈哈。”
“等等,”我隱約記得,“不是一千六么?”
小瘋子聳聳肩,一派理所當然:“我給提價了。”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想給小瘋子立個雕像了。
正如小瘋子所說,沒兩天,我爹那套房子就租給了一對小年輕,倆人沒結婚,不過感情很好,女孩兒是幼師,男孩兒搞IT,挺般配的。
原本我打算把現在住的房子也轉租出去,可周鋮和小瘋子組成了攻守同盟,死活不樂意搬到門市房二樓,周鋮的理由是環境嘈雜,難以入睡,相比之下小瘋子的前瞻性多了——招服務員的時候包住是個多麼誘人的條件。
好吧,我知道拋頭露面端盤子洗碗對於大老爺們兒來講有點兇殘,尤其是在經濟條件蒸蒸日上以後。
招服務員之前,我們先去買電瓶車,這樣再晚回家也不用打車了,偶爾還打不著。說也巧,正趕上某不知名品牌門店促銷,買車帶抽獎的,於是花花小紅手一伸,三等獎,再來一輛。我們幾個當時就有點兒傻,感覺這事兒不太靠譜,可憨態可掬的老闆賊大方,親自把車推過來送到我們手裡。意外之喜沒有衝散我們的求知精神,遍尋之下,終於找到獎品列表。
三等獎,再來一輛。
二等獎,再來二輛。
一等獎,再來三輛。
特等獎,再來五輛。
緊挨著抽獎海報的是兩張更為醒目的報紙,當然報紙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揮毫潑墨的八個加粗黑體大字——即將拆遷,清倉處理。
第64章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電話打給你美女又在你懷裡~~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外面音箱在唱,屋裡擦桌子的人也在唱,彼時上午九點,小路燒烤剛剛開張,我趴在窗戶上看著來往的行人,百無聊賴地揣度著哪個是白領精英,哪個是無業游民,哪個是大學生。
“我說你能不能別哼了,鬼叫似的!”小瘋子坐在收銀台里,表情瀕臨崩潰。
“鬼叫?你娃昨天放那個陰森森的調子才像哦。”擦桌大姐皺皺一張臉表達不滿。
“那是貝多芬的月光!”
“哦,是啥子?”
“……”
小瘋子絕望了,撲倒在收銀台上半天沒緩過勁兒。
擦桌大姐還挺委屈,轉向我尋找認同:“老闆,你弟脾氣不太好噻。”
我忍著笑:“他就那樣,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收銀台傳來重重一聲,貌似是計算器拍桌。
大姐眉毛都不動一下,繼續抬手指指後廚:“裡面的娃娃好。”
我憋笑憋得快內傷了,這要讓花花聽見自己被叫成娃娃,估計能直接拿著菜刀奔出來。
擦桌大姐叫鄒盈姣,四川人,她和她表妹鄒盈秀便是我們新招來的服務員了。面試那會兒倆人一進門就被我相中了,長得漂亮,人也精神,性格潑辣慡快,典型的川妹子。開始我還以為她們倆是親姐妹,後一打聽,原來是表親,都是盈字輩,不過年齡還是差了挺多的。鄒盈姣比我小兩歲,可因為氣勢逼人,我們都尊稱她鄒姐。鄒盈秀才二十出頭,所以我們都叫她阿秀。
有了服務員,周鋮基本就不過來了,全是醫院照顧他姐——前陣子她姐子宮裡查出個瘤子,良性的,手術很成功,但畢竟是親人,這時候還是要在身邊陪著呢。小瘋子倒是在收銀這裡穩坐釣魚台,我則是瞎晃,招呼招呼客人,去街坊鄰里的小店聯絡聯絡感情,忙的時候則去後廚幫花花。
上午通常很冷清,所以把衛生打掃完,鄒姐就坐那兒跟我話家常。
“老闆,你樂啥子喲?”
呃,我樂了麼?摸摸臉,沒感覺呢。
“可能現在生活太好了,”我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解釋,“不自覺就想樂呵。”
女人歪頭想了想,問:“老闆,你以前吃過好多苦?”
“也……不算啦。”我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反正就是沒現在好嘛。”
鄒盈姣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飛速換上微妙的笑:“那老闆你中意哪樣的女人?我跟你講,我好多小姐妹哦……”
接下來的話嘰里咕嚕我也沒細聽,好容易挨到對方說完,我才連忙表明立場:“鄒姐,我這馬上四張的人了,可不敢耽誤你那些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