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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讓孩子去上學吧,一直不上學,她太寂寞了才會做出這種事……」丈夫當時是那樣說的。他的提議馬上遭到了季芸香的反駁。
「不!讓那個孩子上學才是可憐!天!她長成那樣!她的同學一定會取笑她的!她會被欺負的你知道不知道?」季芸香只是抱著不斷哭泣的女兒,對丈夫吼叫著。
當天她解僱了那名保姆和家教。
「你很奇怪。」丈夫當時只說了這樣一句。
久而久之,丈夫也就不再提讓女兒上學的事,他們夫妻的感情也越來越淡,所以現在這個房子裡基本上就住著她們母女二人。
看著地上不斷顫抖的女兒,季芸香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討厭女兒,就像討厭過去的自己。
她知道女孩層層繃帶下面是怎樣一張丑怪的臉!
那張丑怪的臉就像照鏡子一眼,照出了過去的自己,照出了完美皮相之下真正的季芸香,女兒就像一根刺,時刻提醒著季芸香她最想遺忘的過去。
那是沒有人知道的過去:季芸香做過整容手術。
手術之前,季芸香的臉就和現在的女兒一樣,甚至還要醜陋一些,她有記憶以來就在孤兒院。
小的時候她不明白父母為什麼拋棄自己,孤兒院的老師為什麼從來不抱自己,節日時候為什麼只有她從來拿不到零食,上了小學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排擠,為什麼被嘲笑,情竇初開的她的情書被喜歡的男生貼到公告欄,她被當作笑柄整整嘲笑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自己的桌面上被人寫了三個字--醜八怪!
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個醜八怪。
太醜了,所以不被任何人所愛。
太醜了,所以再能幹還是沒有人賞識。
她唱歌是班裡最好聽的,可是領唱卻是班裡一個唱歌有點走音的女生,那個女生是個笨蛋,一首歌教十來遍也學不會,可是只要她可憐兮兮的抹抹眼睛,老師和其他同學就會慌張的對她說:不要緊,慢慢來。
因為那個女生長得很可愛。
為了讓自己變得可愛一點,稍微討人喜歡一點,季芸香開始偷偷模仿那個女生的打扮,說話的方式,可是卻被嘲笑:醜人多作怪。
整齊的瀏海讓她原本就寬闊的額頭更加明顯了,那雙不一樣大的眼睛也露了出來,蝴蝶結綁在頭上,讓她的腦袋看起來像帶著葉子的蘿蔔,整個人看起來更加丑怪。
她才知道,她應該換掉的不是她的穿著,不是她的說話方式,不是……
她應該換掉的是她的整個長相。
想通了之後,她開始打工,一邊打工一邊開始慢慢作整容手術,沒有消腫的臉更加噁心,她每天忍住噁心照鏡子,期待一個嶄新的自己。
為一名教授打工的時候,她第一次接觸到了蝴蝶這種生物,她被它們的美麗迷住了。然後為它們蛻變之前的醜陋震撼!
那麼美的生物,居然是由那麼丑的東西變來的!
那不就是她麼?她想,她就像蝴蝶一樣。要經過慢慢蛻變,才能得到世上最美的模樣。
然後她終於等到了自己蛻變後的模樣。
開始有人偷偷說她漂亮,然後開始有人給她寫情書,找工作的時候更是順利,她本來就能幹,漂亮的相貌只是她的另一項資本。
必不可少的資本!她知道,如果沒有漂亮的長相,她的能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被人發掘。無奈卻可悲的現實。
她找了英俊的男人結婚,她住在漂亮的房子裡,她喜歡漂亮的東西。
然後碰到了一個難題:對方想要孩子。
孩子?心裡最陰暗的角落就那樣被照亮了!
季芸香驚恐的拒絕了:孩子?開什麼玩笑?懷孕會讓我的身材走樣的!
那個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她真正的憂慮是「遺傳」。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醜八怪的孩子呢?如果真的生出來一個醜八怪,別人一定會懷疑的!
自己曾經是個醜八怪的事實一定會被揭穿的!她絕對不要這種事發生!
可是後來挨不住婆家的壓力,她還是懷孕了,孕期她瘦了十公斤,每天盯著自己的肚子就像盯著一隻怪物。她只能每天祈禱生下的孩子像自己的丈夫,千萬不要像自己,千萬不要……
可是十個月以後,她真的生了一個「怪物」,代表了過去的她的怪物。
丈夫納悶於女兒驚人的醜陋,給她取名如香。
「如香,就像芸香一樣,希望這孩子長大了能和媽媽一樣漂亮。」丈夫當時是那樣說的,聽在季芸香耳中卻只有諷刺:像自己一樣?像自己一樣的醜八怪?
丈夫起的名字真的靈驗了,女兒一天天長大,越大越像她的母親--
整容之前的樣子。
女孩的心思總是敏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開始知道把自己的臉遮起來,看不到女孩長相的季芸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加害怕,她不知道繃帶後面的臉醜陋到什麼地步了!
她已經忘了自己之前的長相了,她害怕回憶起來那段時光,可是女兒蒙著繃帶的臉卻時刻提醒著她那段日子。
「如香乖……以後不要和外人聯繫,媽是為你好,等你再大一些,媽給你施魔法,讓你變得比誰都漂亮,比媽都漂亮。」
看著地上的女兒兀自顫抖的樣子,季芸香嘆口氣,閉上眼睛,緊緊抱住那小小的身體,念咒一般說著,不知說給女兒聽,還是說給自己。
「記著,不管媽怎樣對你,都是為你好,媽愛你,就像愛自己一樣。」
對著那小小的耳朵說完最後一句,季芸香鬆開了女兒,揮開那不知何時攀上自己的小手,毅然的走出了女兒的臥室。
獨自一人躺在大床上,原本已經累極,然而一想起睡前的保養還沒有做,季芸香硬打起精神開始塗塗抹抹。
因為沒有,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因為得到來之不易,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
她撐到塗完護甲油後忍不住睡著,她真的做了一個關於蝴蝶的夢。
就像那個郵差說的,她夢到了有著一面黑色一面血紅翅膀的蝴蝶,黑暗中彷佛會發光的蝴蝶是她曾經見過的,那樣美麗的生物她怎麼可能忘記?
那是她見過的、世上最漂亮的蝴蝶啊!赤黑的翅膀就像魅惑的妖精,吸引她全部的目光!
那蝴蝶向前飛著,慢慢的飛,她著迷的順著那紅色的軌跡向黑暗伸出走去,那紅色的身影落在了黝黑的土地上,黑暗中,就像一朵赤紅的花。
她忍不住伸手,想抓住那紅色的精靈,可是被抓住的卻是她!
紅色的蝴蝶眨眼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一隻蒼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
第三章 阿姜的恐懼
女孩繼續說著,她的頭始終沒抬起來,就那樣毫無生氣的垂著,半長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臉。一瞬間,阿姜想起了死狗由於被勒斷而呈現怪異角度的脖子!
阿姜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她其實才三十多歲,可是很多人都以為她已經快五十,她早早相親結婚並且生養了兩個兒子,兩個孩子雖然成績不好倒也沒給她惹麻煩,丈夫是工人,雖然工資不高,卻很聽老婆的話,阿姜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為了多賺些錢,她現在在給別人當保姆,僱主的房子離她住的地方不遠,不過卻是和她的蝸居有著天壤之別的豪華別墅!
她是因為買不起城裡的房子不得已住在郊區,不過那座豪宅的主人卻是為了郊區良好的空氣--這就是生活水平的差別。
年輕的時候還會因為羨慕而嫉妒,而現在她只會羨慕,人的年齡一大,也就懂得了什麼才是本分。
那棟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從開工的時候起就成了她那邊居民的談論對象,豪華的外觀讓人唏噓不已,神秘的住戶也成了左鄰右舍茶餘飯後談論的對象,她知道周圍的小孩子們偷偷把那裡叫做「巫婆的糖果屋」。
那是西洋童話里的玩意兒。
雖然並不相信小孩子的話,不過那座房子在阿姜眼裡也是神秘的,即使在她來這裡工作之後也還是神秘。
不過這裡沒有巫婆,屋主是個能幹又美麗的女人,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紀,人家看起來像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不說,聽說還是一家大公司的老闆。
阿姜沒敢打聽太多的事情,她知道作人家傭人的頭條守則就是「少說話,多做事」。
今天其實才是她被僱傭第四天,真正工作也才第二天而已,一大早她便戰戰兢兢的站在了門口,正要按門鈴,卻聽到裡面一聲女人的尖叫,阿姜嚇了一跳,抬頭才發現聲音是透過二樓一扇開著的窗戶傳來的。
「太太!您沒事吧?」她本能的問著。
對方蒼白的臉不久從打開的窗戶里探出來,板著臉的女主人輕聲說了一聲「只是惡夢而已」,然後按下按鈕讓自動門打開。
「太太,需要我做飯麼?」她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根據她原來當保姆的經驗,一般主人會要求保姆做飯的。
已經裝扮整齊,完全不見剛才狼狽的女主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不用了,對方笑得很溫柔,可是那種高雅的笑容卻讓阿姜感覺尷尬的抬不起頭來。
也對,這位看起來就精緻的太太,和自己以前工作過的人家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人家根本不會看得上自己做的粗茶淡飯!
「阿姜姐你今天繼續昨天的工作好了,繼續把那些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擺好,什麼東西該怎麼擺都在這張紙上,希望今天我回來的時候這些事情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我想早點讓這個地方看起來像個「家」。」
女主人露出合宜的微笑,對自己的稱呼禮貌卻營造了一種奇妙的距離感。
阿姜接過圖紙頻頻點頭。
「對了,我提唯一一個要求--」女主人忽然不再微笑,表情嚴肅起來,聽出主人口氣里的認真,阿姜匆忙抬頭。
「絕對--絕對不要上三樓。」
盯著自己的眼睛,女主人一字一字正色道。
膝蓋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發軟,阿姜只能拼命的點著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女主人又恢復了笑意,和自己客套了幾句隨即從室內進了車庫,沒多久聽到車子的聲音揚長而去之後,阿姜意識到這間大屋現在就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喔喲喲!好大的房子……」茫然的看看堆積在客廳的箱子,阿姜捲起袖子開始幹活。對於她這種住慣小房子的人來說,這棟屋子的構造實在有些複雜,她到現在也沒搞清楚這棟房子究竟有多少房間,畢竟這幾天她只是將東西拿出來擺好而已。
客廳的東西擺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已然一身大汗,不過提前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讓她頗有成就感。成就感過後就是好奇的心態--
在花園裡逛了半天,然後又把一樓的每扇門打開,每看到一個房間,婦人心裡就由衷的感慨:之前只是幹活沒有仔細看,現在看來這房子真不是普通的漂亮,這就是那種叫「品味」的東西吧?
看完一樓,她爬上二樓。
「我只是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擦拭而已。」她給自己找了一個不錯的觀光理由,然後進入了二樓主人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