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對對,讓那幫子蠢蛋光顧著找孩子了!”
“嘿嘿……”
有什麼液體進了鼻子,嗆水般的難受。柯兵想打噴嚏,可憋了半天噴嚏沒打出來,人卻醒了。他發現自己躺在已經被雨水澆成爛泥的野地上,豆大的雨珠把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層氤氳,看不清,只依稀覺得應該是在山上。不遠處,兩個綁匪正拿著鐵鍬刨地,顯然不是在干農活,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正準備挖個坑埋點土數個一二三四五,和他和倆孩子清潔溜溜。
費力的眯起眼睛,柯兵悄悄的動著頭,幸虧雨聲很大,遮住了這窸窸窣窣的聲響。變態的綁匪終於如願,倆孩子變成了倆麻袋,口扎得那叫一個嚴實,在柯兵的身邊,一動不動。柯兵心跳驟然加速,他努力和自己說要活埋肯定是活埋仨不會先對小孩兒動刀子的,一連說了好幾遍,才終於有力氣把手伸進自己褲子後面的口袋……刀還在!
手上在前夜磨出的傷,此刻被雨水螫得生疼。可求生的意念太強烈,以至於柯兵腦袋裡除了拼命的割,再割,已經沒有了其他念頭。原本被割段三分之二的繩子看起來沒有被綁匪發現不妥,順著前夜割出的成果,柯兵下了死力氣。
快了,快了,更快了……
割開繩子的剎那,柯兵把所有能想到的神仙統統膜拜了一遍,末了,又幻想式的在腦袋裡把兔子摟過來,狠狠啃了一大口。他從來沒有這麼迫切的想要見一個人,想到眼睛酸痛,想到腦瓜仁兒都疼。
悄悄動動徹底獲得自由的手腕,再動動腳,很好,沒有抽筋前兆。匪徒已經跳進了大坑,在裡面挖得熱火朝天。那樣子就像終於找到了勞動的樂趣,開始重溫我抗戰時期地道戰的熱忱。
說時遲那時快,柯兵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拎起倆麻袋就是蹭蹭的狂奔。跑出好遠時才聽見歹徒怪叫一聲,接著就是刺耳的“你他媽的給我站住”!
站住?開銀河系玩笑呢吧!柯兵腳下生風,真的是忽然間就來了那麼一股子神力,別說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這時候要真是身後再來個胖娃娃他小卒子也照樣能迎著暴風雨衝刺!想當年歷史課學習西安事變時,他還曾經讚嘆過蔣介石以四十九歲高齡一口氣狂奔至驪山半山腰的勇猛,這會兒,卻和蔣先生超越時空接了軌。
雨越下越大,茂密的植物加氤氳的水汽,使得能見度很低很低,眼前迷茫一片,柯兵也不分東南西北,就是沒頭沒腦的往前跑。眼裡壓根兒就沒了路,確切的說已經進入了處處都是路的境界。小卒子化成了鐵人柯,負重一百五十斤於土山上風中追風踏雪尋梅。
慌不擇路中,柯兵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只知道歹徒的怒吼已經消失了很久很久,耳邊只剩下茫茫的落雨聲。一旦鬆懈下來,手臂幾乎失去了知覺,柯兵連忙把麻袋解開,樊霖已經醒了,小臉兒慘白,唐樂樂還在昏迷中。柯兵趕緊給小孩兒解開了手上的繩子,抱起唐樂樂掐人中。終於,小姑娘也醒了。似乎連怎麼哭都忘記了,只是楚楚可憐的看著柯兵。
“現在一時半會兒是下不了山了,他們隨時能找過來,我們必須要找個地方躲著。”柯兵抹了把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汗的水,氣喘吁吁的和小孩兒嚴肅的說。
樊霖緊緊拉著唐樂樂的手,目光堅定的看著柯兵,就像一頭小狼。
不知怎麼的,柯兵以前淨覺著樊霖氣死人不償命了,儼然披著未成年人外皮的冷面殺手頂著西瓜頭偽裝的黑山老妖。這會兒,卻對小孩兒多出幾分喜愛。彎腰牽住樊霖的另外一隻手,柯兵哄著:“別害怕,我們一定會逃出去的。現在,叔兒帶你們找棵樹避避雨。”
“會被雷劈的。”
“……”
剛才哪個腦子進水說死孩子可愛的!他就知道,紅孩兒揮上牛鞭也成不了王二小!
柯兵始終覺得,上帝是公平的。他給你關了一扇門,就必定會為你開一扇窗。他把你折騰進了深山老林,就定然會給你一個小小的山洞容身。雖然這個山洞又黑又冷又狹窄。
“要進去?”樊霖有點遲疑。
柯兵瞪過去:“就是有狗熊我也認了,大不了搏鬥。我這腿是真跑沒勁兒了,兩膀子興許還成。”
樊霖扁扁嘴,一行三人總算逃離了滂沱大雨。坐在山洞的地上,柯兵才覺出冷。秋末的雨涼得刺骨,雖然還沒到晚上,可黑壓壓的烏雲已經把天籠罩的沒有一絲光亮。
“叔叔,我難受……”
唐樂樂哆嗦著靠了過來,一邊的樊霖也有了牙齒打顫的聲音,柯兵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有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他底子好,還能負重狂奔,可倆孩子怕是折騰得夠嗆。
濕衣服沾在身上很冷,柯兵分別讓倆孩子把衣服脫了,然後用力擰它們,雖談不上干慡,但小卒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算讓它們由濕轉cháo。之後又使勁抖落幾下,才重新顫巍巍的讓倆孩子穿上。至於他自己的,擰乾了之後沒有著急穿,而是蓋住了縮在他懷裡的兩個小天使。
柯兵什麼念想都沒有了,他腦袋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堅持,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叔兒,咱們會死嗎?”樊霖抬頭,問得特別認真。
柯兵覺得鼻子發酸,但他不能哭,這麼窩囊不是老爺們兒幹的事兒。
“語文課沒學過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現在這狀況就表示老天爺相中你做偉人了,偷著樂去吧。”柯兵把小孩兒又往懷裡緊了緊。
他這又當爹又當媽的容易麼!
唐樂樂忽然伸出冰涼的小手,柯兵以為她想要什麼東西,結果那小手攀上了自己的臉。輕輕的,就像羽毛在刮。
“怎麼了,”柯兵咧開嘴,“看叔兒太帥了吧。”
唐樂樂收回胳膊,小手上一片被雨水稀釋過的淡淡殷紅。柯兵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姑娘就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帶著哭腔大大的嗯了一聲。柯兵吸吸鼻子,這才覺出來額頭的疼。
粗略的算一算,他這腦袋也真可謂千錘百鍊了。挨了幾個迴旋踢已經沒了印象,反正又和牆壁親密接觸了好幾次,而剛剛瘋狂逃亡的時候,估計被小白楊們的枝枝蔓蔓沒少刮拉。
忽然想到了血滴子……小卒子讓自己給嚇出一身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柯兵覺得好像已經到了晚上。龍王沒有收手的趨勢,拿著大噴壺還在不停的澆。柯兵有些暈,眼前的景物都變成了雙影,這不是個好兆頭,可他無能為力。
低下頭,心疼地看著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兩個小孩兒,睡得都不安穩。唐樂樂臉泛著不自然的cháo紅,呼吸也很亂,樊霖嘴唇沒了血色,還緊緊抱著他的大腿。
正看著,樊霖忽然動了動,接著柯兵感到抱著自己大腿的力道更緊了。夢中的小孩兒就像溺水者,而自己的腿便是他的浮木。
“臭小子,夢見了什麼呢……”柯兵啞著嗓子,苦笑。
“爸……”樊霖蹭著,及不可聞的呢喃。
呼吸窒住了,柯兵眨眨眼,心底生出一種奇異的幸福感。在這樣的雨夜,那感覺是如此的溫暖,光明。
疲憊感更濃了,柯兵告訴自己不能睡,不許睡,睡了你就再也吃不著肉,喝不著酒,玩不著掃雷,摸不著兔子了……
那就想吧。柯兵努力打起精神,讓自己混沌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過去三十年的種種,此刻在柯兵的腦袋裡剪輯成了一部紀錄片,黑白色的,吱吱呀呀的放。先是他爸媽吵嘴,他和班級里的壞孩子打架,接著他偷親了崔小鵬,事後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繼續廝混,再然後他撞了唐堯的寶馬,連哄帶騙壓根就沒付多少賠償金,接著他連哄帶騙的把兔子拐到了自己手裡,再然後又是崔小鵬,又是樊若山,又是唐禹,又是施硯……自從認識了唐堯,他好像就陷進了一張巨大的網裡,各路人等三教九流齊齊登場舞動長袖。車上下走,炮來回轟,馬四處踹,象瘋狂飛。他這輩子最討厭麻煩,卻偏偏在這盤棋里不想被吃掉,哪怕只是一個小卒子,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越過楚河漢界,讓所有人看看,小卒過河就是車。
又想唐堯了。柯兵苦笑,似乎這兩天他腦袋裡就沒別人,全是那傢伙的模樣。怒髮衝冠的,橫眉冷對的,純情羞赧的,傷心痛楚的,每一個都那麼生動,好像就在自己眼前。
柯兵第一次去思考,他對唐堯和崔小鵬的差別待遇。總結起來就一句話,見了崔小鵬就想護著,見了兔子就想欺負。
靠,這是什麼心理呢!
所以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出手收拾他了。柯兵胡思亂想著,如果他就這麼掛了,天堂肯定是沒份兒,那要到了地府,閻王問他為什麼下來啊,他一定要老實回答:一隻兔子引發的血案。
“叔兒?”樊霖動了動,似乎醒了。迷迷糊糊仰起頭看柯兵,“你的表情好像在和耶穌作臨別贈言。”
柯兵嘴角抽搐,抬手點著樊霖的腦門兒,一下又一下:“臭小子,聽叔兒的話,以後再也不能欺負老實人!”
“啊?”小孩兒瞪大迷茫的眼睛。
柯兵做出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會有報應的。”
樊霖囧:“你在恐嚇我麼。”
柯兵眯起眼:“這是詛咒。”
樊霖打了個哆嗦,嘟囔著“明明就是封建迷信”之類的話,蜷緊身體又睡了過去。
真的,到極限了……因為柯兵居然看見了大大的壁爐,金黃濃香的火雞,溫暖的燭光,繁複而華麗的刀叉餐具,總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看見啥了他就看見啥了,夢幻而迷人。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在身邊喊,大聲的喊,像是哭訴,又像是呼喚。柯兵睜不開眼睛,只能伸長了耳朵去聽。懷裡的孩子好像被誰給抱走了,隱約分辨,那嘶啞的叫這樊霖的聲音好像是樊若山那老妖怪,顫抖的喊著樂樂的指定是唐禹那隻笑面虎。好,真好,孩子的親爹來了,他這個臨時的就可以退場了。只是,地面真的好冷……
誰?誰把他摟進了懷裡?誰在捏他的臉,揪他的頭髮,咬他的手指頭?
呵呵,管他誰呢,只要溫暖就好,他冷怕了。勤勞的龍王還沒回家麼,怎麼噴壺仍在灑?不過好奇怪,雨,熱了呢。
第52章
這一覺,睡得很長,也很美。夢境裡一會兒是普羅旺斯的薰衣糙,一會兒是荷蘭的向日葵,一片片的花海,隨風搖曳。小卒子抖落著白紗巾,迎著風跟仙女兒似的奔跑,時不時回頭調情的輕喚“來追我呀追我呀”,沒等他看清身後追逐自己的帥哥究竟眉眼如何,就一腳踩到了自己的裙擺,然後吧唧,倒地。並且不幸的,臉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