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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他為什麼,柯兵自己也說不清。他只是知道拳頭握得太緊了,指甲把掌心劃出了傷。
唐禹坐在車裡很久了,以一個可以依靠的大哥的姿態,等待弟弟歸來。這個會開得時間太長了,長到超過了唐大哥的想像。唐禹喜歡運籌帷幄的感覺,那種把什麼事情都攥在自己手心裡,開頭結果風險變量計算得分毫不差的滋味。可今天,眼皮卻在不停的跳。他很少不安,除非是特別緊張的人或事。比如唐老爺子,比如女兒,比如弟弟。
唐堯出來了,如他想像中一般頹喪。唐禹舒口氣,打開車門讓弟弟坐進副駕駛。唐堯卻鑽進了后座。把頭抵在唐禹的駕駛座背上,縱是唐禹有三頭六臂,此刻卻是看不見弟弟的表情。
“哥。我還真是沒用到家了。”唐堯的聲音悶悶的,在壓抑的車裡聽來更覺苦澀。
這是唐禹意料之中的結果,他轉過身來,像以往成長歲月里無數次一樣,溫柔而慈祥的摸著弟弟的頭髮,一下,一下,覺得心,也跟著軟了。
“休養生息,很快就可以東山再起的,哥幫你。”
“不了,我可能真不是這塊料。”唐堯吸了吸鼻子,柔軟的髮絲隨著他的腦袋一抖一抖的摩擦著唐禹的手心,唐禹的手跟著頓了頓。
不知過了多久,唐堯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給了唐禹一個略帶撒嬌意味的笑:“哥,開車吧,咱們回家。”
唐禹僵硬的轉過身,發動引擎。想去掛檔,手卻在把手上滑了一下。
柯兵翹班了。從開完會之後,他就離開了公司,開始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晃。過馬路的時候他想到曾經看過的科幻小說,說一個男人被車撞了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神仁慈的給予了他彌補錯誤的機會。柯兵很後悔平日裡沒有多多的燒香拜佛。
路過電影院的時候,巨幅海報上是一部熱映的好萊塢動畫片,柯兵鬼使神差的就買了票走了進去。電影是循環場,已經演到了中間。柯兵坐進去好久,才逐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畫面在快速多變的閃動著,夢工廠的技術總是那麼絢麗的讓人眼花繚亂。
由於是上班時間,偌大的電影院裡,腦袋寥寥無幾。柯兵悄悄瞄著四周,看了好幾圈兒才終於確定,只有他和兩對兒估計是吃飽了撐著實在沒事幹的情侶。此刻的大劇場,顯得格外空曠冷清。
眼神沒有焦距的對著大屏幕,不一會兒,柯兵就開始犯困。在連打了幾個呵欠之後,背後忽然傳來青天白日的強光和門被開啟的嘈雜聲,想來是又有閒人入場了。百無聊賴的轉頭去看,柯兵卻在下個瞬間瞪大了眼睛。
自從家長會之後,柯兵再沒見過樊霖。如今,臭小子似乎長高了點,雖然在同齡人里肯定還是站排打頭的那一個,但相比於他的心眼兒,柯兵覺得這身高綽綽有餘。西瓜頭如今變成了糙寸,倒還有了那麼點颯慡的意思。
但這個不是重點,問題是這小子還牽著一個。只見過一面,但柯兵一直記得唐樂樂,沒其他原因,就是覺著誰家生了這樣的閨女,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於是,眼下這倆人手牽著手摸索了進來,一樣的校服,一樣的紅領巾,一樣的……情侶書包?!如果他沒記錯,倆孩子應該在九月份剛剛升上初一。暈,這戀會不會忒早了點啊!
顯然還沒有適應劇場的黑暗,倆孩子伸著胳膊跟盲人似的挨著個的摸著最外面的一排椅子往前走,柯兵想起今天是周五,有些初中似乎只上半天課的。但甭管是不是逃課,柯兵都覺得給一段美好的初戀做電燈泡實在不太厚道。而且依照樊霖那針尖大小的心眼,回頭再被陰了可真得不償失。
於是柯兵往椅子下縮了縮,準備做一個默默奉獻的貼心怪叔叔。
兩個小孩兒還沒找到中意的位置,劇場的門就又被打開了。柯兵下意識的皺眉,覺得遊手好閒的人真的還不少。回頭看去,卻愣住了。轉瞬即逝的太陽光,照出兩張猙獰的臉。
倆男性地痞流氓攜手來看動畫片?!柯兵一臉黑線,忽然覺得他有必要研究下這個劇院是不是還在地球上。別是在不只不覺間被某個龍捲風給刮到火星了吧。
門很快關閉,劇場又恢復了黑暗。剛進來的男人們顯然也不適應如此的黑暗,但和其他人不同,他們沒有摸索著往前走,而是冷靜到近乎機械的站在原地,等待眼睛適應劇院裡昏暗的光線。柯兵微微眯起眼,他們……不像是來看電影的。
下個瞬間,已經適應黑暗的男人們開始四處張望,並最終鎖定了正在走向角落位置的兩個小孩兒。幾乎是同一時間,柯兵通了靈,直覺是如此迅速的鑽入大腦,以至於身體在大腦發出信號之前就做出了反應。
騰的一下起身,柯兵想也沒想大聲叫:“樊霖!快跑——”
乍聽到有人叫自己,饒是機靈如樊霖也有些發愣,而就是這麼幾秒鐘,兩個男人已經迅速撲到了倆孩子面前,變戲法似的拿出倆……麻袋?!撐開就要往下套!
柯兵連黑線的時間都沒有了,儘管他很想鄙視一下在二十一世紀還要使用麻袋這種工具綁架的頗為返璞歸真的歹徒,但情況的緊急讓他第一時間沖了過去,照著距離最近的歹徒就是一拳。直接把人打翻在地。
柯兵還想撲過去補第二拳,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一對二。腰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他整個身子撲到了有序排列的空座上。由於衝擊力太大,胸口被椅子邊緣硌得生疼。可他無暇顧及,抬頭沖已經傻了的倆孩子怒吼:“你們他媽的趕緊跑!”
倆孩子這時才反應過來,樊霖眼神閃了一下,接著拉起唐樂樂就往外跑。剛剛中拳倒地的歹徒爬起來就追,柯兵想去阻攔,卻被人扣著脖子揪過去,以極快的速度把他的腦袋狠狠的磕到了牆上。頓時,柯兵頭痛欲裂。那個王八蛋鬆開手,跟著追了出去,柯兵站都站不穩險些癱在了地上。
頭有沒有破他幾乎感覺不到了,只知道以兩個成年人的速度去追兩個孩子,根本是手到擒來。這麼想著,他不知又從哪裡生出了力氣,腳下一使勁,也旋風般追了出去。
劇院大廳此刻竟然無比刺眼,柯兵俯一衝出險些睜不開眼睛。用力眯著眼睛去適應明亮的光線,柯兵看見兩個孩子已經跑到了正門口,而兩個歹徒眼看著就要追上。柯兵想也沒想幾乎百米衝刺的追了過去,終於在大門口把其中一個歹徒撲倒在地。不料一抬眼,就看見另外一個歹徒已經抓住了小孩兒正往他們停在門口的桑塔納里塞,兩個小孩兒想叫,卻被人不知道用什麼捂了口鼻,立刻暈了過去。把小孩塞進后座,歹徒飛快的坐進駕駛座,不敢出聲,就用眼神示意男人快些上車。
柯兵哪裡肯放,死死的抱著歹徒的大腿,任憑他踢拉打踹就是不撒手。他們一連串的扭打已經引起了群眾的注意,歹徒也急了,幾乎是蹭著往車門靠近,最後見實在甩不開,索性揪起柯兵的領子把男人也拖進了桑塔納。
兩個大人兩個孩子,塞滿了整個后座。門砰的一聲關閉,車絕塵而去。
柯兵剛想起身,卻不知男人從座位下面摸出了什麼東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頭上。
昏迷之前,柯兵聽見砸他的男人狼狽的低喊:“給劉徹打電話!媽的,要一個弄三個,這買賣虧大了!”
柯兵做了個夢,夢裡唐堯變成了超人先生,披著帥氣的紅色斗篷從天而降單手按住了綁匪的車,迎風吶喊說要鋤強扶弱,結果等開了車門見到和綁匪扭打成一團的小卒子,超人先生又帥氣的把門關了回去,關上不算,還補踹了一腳。然後一伸胳膊,喊著SUPERMAN飛走了。留下個大坑的車門就此徹底打不開,而風裡還迴響著唐超人的臨別贈言——壞蛋們的內部矛盾不歸我管。
柯兵是疼醒的,哪兒都疼。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他只能半眯著看人。
對待一個身受重傷並且已經陷入昏迷的可憐人還要拿腳踹來踹去簡直不是人幹的事兒。尤其是在踹的時候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念叨:“這麼大個看著像誰兒子?嗯?”
“滾你媽的。”這是柯兵甦醒後的第一句話。嗓子似乎幹得發音困難,所以這句話柯兵明明是吼的,卻只有乾巴巴敘述的效果。
口舌之快的代價,是心窩上狠狠的一腳。
什麼心痛到極致了就不會再覺得痛都他媽的是狗屁!柯兵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心也痛身也痛從內到外疼得銷魂刻骨。
壞人,都是壞人!嗷嗚!——小卒子一號捂著胸口哭。
就說了今年犯太歲!——小卒子二號揉著額頭掉眼淚。
我想家,想兔子……——小卒子三號憋紅了眼眶。
報應。——小卒子四號仰頭吐出了頹廢的煙圈。
屋子裡除了兩個還在昏迷的孩子和他自己,就只有三個人。柯兵終於看見了傳說中的漢武帝。劍眉,星眸,硬朗的五官,勻稱而精壯的身體。如果不是剛剛踹上自己心窩的那一腳,柯兵會很客觀的給予他人如其名的評價。
人的機遇真的很奇妙。柯兵想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自己就因為他,第一次蹲了局子,第二次慘遭暴力綁票。
媽的,人生哪來那麼多浮雲呢。所以小卒子覺得要不是前世他偷了劉徹媽種在鄉間地頭裡的大白菜,就是上輩子劉徹踩了他爹放在深山老林里的捕獸夾。
第50章
劉徹到底和樊若山有什麼恩怨柯兵不知道,只是從他們的交談里大概明白了,劉徹夥同倆亡命之徒的目標就是樊霖,結果死小子搞早戀連累了人家唐樂樂,又搭上了自己。
劉徹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這種他對待自己的方式中就能略見一二,但說實話,柯兵還是忽略了人心的殘忍,就因為唐樂樂一直在哭,那王八蛋居然在打了孩子兩巴掌之後又把她的嘴用膠布沾上了,柯兵當下就想跟丫拼命,結果被一腳狠狠的踢倒了腦袋上,看了半個小時的星星。
不過三個人都很煩躁,所以柯兵安靜了,他們倒也不理了。只是劉徹在一個勁兒的看表,再看表,似乎在等待某一時間。
腦袋的劇痛漸漸過去,柯兵開始環顧四周,發現他們身處的地方很像一個廢舊的工廠,他和孩子被反手綁在了一個機器上,看著像是報廢的切割或者打磨機,空曠的廠房內還能看到零星的流水線的影子。這種工廠只出現在郊區,柯兵飛快的轉著腦子,想著他們生還的機率。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綁架他們的兩個匪徒漸漸消除了煩躁,竟然開始喝起啤酒吃起小菜,都是一些真空包裝的熟食,應該是早就儲備上的。相比劉徹,他們更像是慣犯。劉徹靠在遠一些的窗戶邊,看著慢慢落下的夕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暮色里的側臉,居然還有了絲英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