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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裸的話讓趙亞無法接受,他愣愣看了張瑞半晌,咬住了牙:“車上成交?呸,你這個禽獸。”
張瑞不為所動,聽了趙亞的話,隨手一按鍵,車上四扇門的保護鎖同時開啟,發出整齊一致的“簌”聲。
“下車。”張瑞看著前方,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趙亞沒有猶豫地打開車門。他的腳有點軟,象踩在棉花上面。一種長久以來暗藏在深處的信念,今天第一次發覺,接著三言兩語間完全粉碎。世界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生崩潰,趙亞慢慢朝出口走著。
他其實挺高興的,當今天回頭看見張瑞的瞬間。
他甚至,會主動把頭埋在張瑞肩膀上哭泣。
他還準備大方地請張瑞吃飯,雖然銀行存款不多,工資還要下個月十五號才見影子。
他甚至,不抵抗地讓張瑞吻了。
做了比從前更多的讓步,為什麼結局比從前糟一百倍。酸酸的味道瀰漫五臟六腑,他想哭,又覺得再哭未免更加不值。
他只是太需要一個擁抱而已,這不算什麼大錯。
他模糊的眼睛看著出口,前面是漆黑的夜,冷冰冰的單人房,無聲無息睜在夜晚、沒有焦距的眼睛。他痛恨這一切,畏懼這一切。
上床,或從不相識。張瑞給的好選擇題。
“嗶……”身後的奔馳忽然慘烈地鳴叫起來,尖銳的喇叭聲一隻持續,飛旋在整個地下車庫裡,幾乎讓車庫搖晃起來。
趙亞停下,他掙扎著不要轉身,可身體不聽使喚,不但硬轉了身,還迫趙亞啷嗆地向奔馳走去。
隔著車窗,可以看見張瑞。他雙手環成一圈,整個趴在方向盤上,臉深深埋了起來,一動不動。方向盤上的喇叭鍵也許被他哪個地方壓住,高昂的喇叭聲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趙亞開了車門,重新坐了回去。
張瑞還是趴著。
趙亞平靜地看著前面,那裡還是一片漆黑,說:“起來吧,保安快過來罵娘了。”
張瑞似乎聽見了,從方向盤上抬起頭,慢慢地坐直身子。喇叭聲總算停了下來。
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不走了?”
“我累了,”趙亞說:“等一會再走。”
張瑞沉默,忽然,他猛地轉過身,倒在趙亞懷裡。
趙亞嚇了一跳:“喂!”張瑞抱住他的大腿,把臉藏在趙亞西裝褲的布料里。這動作怪異極了,卻充滿了張瑞不為人知的苦楚,趙亞手足無措地低頭看了半天,打定主意還是讓他占占便宜算了。不一會,趙亞忽然叫起來:“你咬人!”他推開張瑞。
張瑞總算肯重新坐起來,咬了趙亞大腿一下,心情似乎開朗起來,他惡劣地笑:“你可以報仇啊,來。”伸出手臂,橫在趙亞眼前。
趙亞清澈的眼睛瞪著他。
張瑞更高興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無聲無息滑了下來,他用袖子擦了擦臉,柔聲對趙亞說:“亞亞,亞亞,世界上沒有人象我一樣愛你,這是老天註定的緣分。”
趙亞發現,自己已經全身無力了。
他沒有辦法拒絕張瑞溫暖的擁抱,就如他沒有辦法忘卻自己深愛的徒顏。
第十七章
jú花又開了。
還依稀記得兒時媽媽唱過的歌。
“jú花jú花幾時開,今日不開明日開……”
“搬來住吧。”張瑞說:“我房子挺大。”
“以後再說?”
“以後是多久?”
寂寞追在身後,我慌不擇路,撞上誰的懷?
“張瑞,你太急進。”
張瑞幽幽盯著他,擠出個苦笑:“我等夠了。”
還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口不對心。你我眉、目、鼻、唇,都彼此相知相熟,已經夠了。
這個時代不講心。
趙亞怔怔。他扯著嘴角笑:“抱我一下怎樣?”
“謹遵聖命。”
頓時滿懷溫暖。
他聞著張瑞的味道,想起午夜的荒yín無度。臉不會紅,他記住肢體相觸的瞬間,被人渴望的感覺。
“搬來吧。”張瑞的聲音徘徊在耳邊,象低沉的歌聲。
他敷衍:“再說。”
懶洋洋,什麼都不想說。失了新鮮感的工作沒有任何預期的美好,他日復一日坐在辦公室中,聽沉悶的鍵盤聲和戴師父的自吹自擂。
“亞亞,亞亞,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這樣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也覺得。”
“其實我名字也不錯,瑞瑞。你叫。”
“瑞瑞,瑞瑞。”趙亞被張瑞的無聊逗笑了:“瑞瑞……”
“搬過來。”張瑞數好處:“我給你做飯,叫你起床,幫你洗衣服,給你端洗腳水。”
趙亞打量著他滿懷夢想的臉孔,忽然問:“奇怪,這麼多年,你怎麼沒碰上另一個喜歡的人?”
張瑞開口便駁:“你怎麼沒碰上另一個徒顏。”
愉快的氣氛忽然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兩人都沉默,卻偏偏要裝出不在意的臉色。
趙亞低頭看報紙,張瑞拿出公文包找文件。
對上張瑞,趙亞似乎總比對上徒顏堅持得久一點。
張瑞要求了許多次,他還是不肯答應搬過去。張瑞只好每天往他狹窄的單人宿舍跑。
“連獨立浴室都沒有,算什麼宿舍。”
“我大學四年,都是公共浴室,習慣了。”
“那不都讓人看光了?”
“對,我經常裸著身子在公共浴室里走來走去。”
“走來走去?”張瑞一臉醋意。
趙亞忍著捉狹的笑,一本正經地點頭:“借肥皂啊。”
不滿的吻撲上來,張瑞叫著:“以後不許你在公共浴室洗澡!”
趙亞大笑起來,攪動小房中透明的空氣。兩人糾纏著,砰,沉悶的響聲傳來,一起從沙發滾落到地上。
生活原來很簡單,只是我們太複雜。
吃飯、睡覺、工作、娛樂,已經包攬了一切。
錢,到手就花吧。珠江的夜景越來越美,四十多元一張船票,就可以安安穩穩吹著江風暢遊一回。
趙亞做的菜不怎麼樣,張瑞做的更不怎麼樣。兩人廚藝半斤八兩,造成的後果就是兩人爭著下廚。
“這是我煮的,你不吃完就是沒義氣。”
一盤發黑的炒蛋放到桌上,做菜的人洋洋得意。
另一個可憐巴巴:“一起吃?”
“不行,專為你做的。愛的晚餐,哈哈。”
你來我往,來來去去,你我存在。
張瑞很快學聰明了,到亞亞家總自備晚餐。飯店裡新鮮滾熱的小炒,街上燒臘店香噴噴的燒鵝和白切雞。
“喂,瞧我犒勞你。”擰著幾大塑膠袋的東西興沖沖開了門,發現地上一片狼藉:“幹嘛呢?”
趙亞趴在地上,全神貫註:“整理舊東西。”
快磨破的袋子打開,裡面又是一個一個小袋,包裹著什麼分門別類地放得整齊。
“什麼破爛?”張瑞放下吃的,也蹲下來。
“不許說他們是破爛。”瞪他一眼,趙亞小心翼翼把小袋子按順序取出來。
打開了,是完整又精緻的模型。
幾年過去,有的膠部件微微變色。趙亞拿著,輕輕呵氣,用濕毛巾仔細地擦拭。
“你都留著?”
“嗯。”
不經意一回眸,看見那日,回憶滿袋。
趙亞把它們都取出來,一個一個,孩子氣地擺滿一地。
當年,趙亞在宿舍里認真地裝KK45BW的模樣跳進眼帘,那麼近,仿佛伸手便觸。張瑞揚唇,生了感慨:“亞亞,你知道嗎,我其實不喜歡模型,我不會這些東西。”
“我知道,”趙亞低頭搗騰著模型:“我現在知道了。”他抬頭,皺著眉問:“我說……我們當年怎麼就那麼笨?”
大袋裡還剩兩個蒙著紙袋的模型,張瑞幫忙拿出來:“我幫你。”
三兩下拆開,先一愣,柔情滲出眼底,淌瀉一地是那台KK45BW。他溫暖地看趙亞一眼,又掏出最後一台:“這個呢?”
拆開,和方才那台一模一樣KK45BW。
張瑞不說話。
“一台你送的,一台徒顏送的。”趙亞把模型分成一堆,中間一條空道壁壘分明:“這些都是你當年給的,在執信;這些……徒顏送的。”
“你都留著?”
“你覺得我該都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