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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爸爸是愛自己的,剎那,就走了。
徒顏,想起徒顏就想起划過藍天的飛機。難怪,他本來就喜歡藍天。
張瑞……
趙亞忽然伸手,摸摸張瑞的臉。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可以去找徐老……”張瑞被伸過來冰涼的手嚇了一跳,閉上嘴,觀察趙亞。
趙亞摸了摸白皙的臉頰,又輕輕碰碰他的頭髮。
“是真的。”趙亞說了一句可笑的話。
張瑞不覺得可笑,忽然間,他只覺得熱淚盈眶。
“是的,是真的。”張瑞說。
趙亞給他一個淡漠的笑容。
張瑞也會離開。血肉之軀,沒有不受命運擺布的資格。
而他們,他和徒顏,他和張瑞,這樣的關係,本來就不是命運的寵兒。
趙亞覺得自己明白了。
“張瑞,回家吧。”趙亞說:“不要再來了。”
張瑞不解地看著他。
“那天晚上,徒顏回來了。我們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趙亞看著張瑞的臉漸漸失去血色:“你已經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他的話是威力無窮的子彈,準確she中目標。
張瑞僵住了。
趙亞片刻覺出殘忍的快感。他知道自己不用再為三心二意發愁,也不用再為某人離開自己而心疼。
晃動的世界不再晃動了,靜止下來,一切已經變了樣子。
但他留下一扇窗,讓最後一絲光滲進來。
“走吧。”趙亞說。
張瑞頹然地站起來,他會說話的眼睛亮亮地看著趙亞。
“再見。”趙亞對他說。
張瑞扯扯嘴角,他打算笑一笑,豆大的眼淚忽然從半空掉下來,砸在地毯上。
趙亞送走張瑞,躺在床上。
我大概已經死了,或者,我已經長大了。
也許呀,長大就等於死去,得到自由就等於失去比自由更珍貴的東西。
趙亞得出自己的理論,但同時又深深懷疑著。所以他留著門,小小一扇門。
假如,是說假如。假如張瑞再來找,再來叫他一聲“亞亞”,那麼,就在一起吧。
假如命運真的無所不能,而人有勇氣對抗所有不幸的話,那就來吧。
只要張瑞還來,趙亞就確定他不會象徒顏一樣離開。他將憑這個確定張瑞比徒顏更好,張瑞比徒顏更愛他。
可,憑一個測試來比較愛的程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遊戲?又是誰發明?
一連多天,張瑞不曾出現。
春節來臨,煙花處處的日子,空中瀰漫著歡樂的味道。看在趙亞爸爸媽媽的份上,舅舅被公司收為職工,舅媽給豪壯換上了新衣服。
趙亞得到徐老師誠懇的電話慰問,順便得知他的成績,雖然經過老師的努力求情,還是註定要在下學期調離重點班。
“亞亞,寒假回來補習嗎?張瑞已經回校預習下年的功課了,你也回來,讓他輔導一下?”
趙亞沒有仔細考慮這個建議,感激地說:“謝謝老師,不用了。”
大年初三,孩子們到處討紅包的日子。
趙亞為自己留的一扇門,被自己親手關上。
沒有人知道趙亞經歷了什麼。大家不約而同地感覺趙亞變了,不再恍恍惚惚,說話也精明了許多,似乎傷痛已經過去了,知道要好好繼續過日子。
好心的王大媽放下心來,舅舅也覺得對姐姐有所交代。
舅媽的態度越來越冷淡,自從知道趙家剩餘的存款才不過幾千塊,臉色便比原來的難看了至少十倍。
“哼,還說是城裡人呢,買了套房子,什麼余錢都不剩。”天天窩在房裡不吱聲的趙亞也招惹了她:“我就是給人當老媽子的命?當陳家的老媽子,還要侍侯趙家的人。”
舅舅要她少說兩句,她立即叫得更凶:“我哪裡說錯了?掃地洗碗做飯洗衣服,你們一家老老少少哪個不是翹著腳等我侍侯?”
房門忽然打開了,趙亞拿著一個大書包從房裡出來。
舅舅問:“亞亞,去哪呢?”
“回校補習。”
看著趙亞出了門,舅媽從鼻子裡哼出來:“一副少爺模樣。”
開學前三天,趙亞無聲無息回來。他仿佛倦得很,一進客廳就坐在沙發上。舅舅從房裡出來問:“回來了?吃飯了沒?”
趙亞搖頭。
舅舅便喊起來:“豪壯他娘,給亞亞弄點吃的。”
舅媽的尖聲從房裡傳來:“我這又不是飯館,三刻五時侍侯著炊火。都什麼時候了?他要吃的是午飯還是晚飯哪?”
舅舅無可奈何地搖頭,對趙亞吶吶地說:“冰箱裡該有菜,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下次……”
趙亞不吱聲,自己動手開了冰箱,看了看,把裡面一大碗稀飯拿了出來,要找腐辱。
“腐辱中午吃完了。”舅舅不好意思地笑笑,轉頭朝房裡喊:“中午的鹹蛋呢?你放哪去了?”
“我哪知道?要吃自己找。”
“就是找不到才問你啊。”舅舅說:“不然,你去煎個雞蛋過來吧。”
房裡聽不見回應,看來舅媽動了脾氣。
舅舅對老婆向來怕三分,這會也不敢再問,想自己給趙亞煎個雞蛋,回頭一看,趙亞不知從哪找了一小碟鹹菜,已經吃起來了。
“亞亞……嘿……”舅舅搓著手站著。
趙亞倒不在意,對舅舅微微笑一下,慡快地把整碗冷粥喝下肚,似乎已經飽了,自個收了碗筷,進房關了門。
半天,趙亞拎著一大袋東西出來,分量竟比上次拿走的更多。
他沒有立即就走,到客廳把行李放下,對舅舅指指沙發:“舅舅,您請坐。”
舅舅不解地坐下。
趙亞開始談話。
“舅舅,你們打算留在廣州?”
“哎,工作有了,你舅媽也找了份臨時工。”
“那弟弟呢?”
“正為學校著急呢。”
趙亞低頭想了想,從身上掏出一疊錢,放在舅舅手裡:“廣州處處要錢,找學校也要給錢,這些錢你們拿著。”
舅舅一看,沉甸甸一疊,恐怕有上萬的數目,吃了一驚:“這……這……”
趙亞說:“舅舅,我的重點讀不下去了,所以這幾天奔走一下,聯繫了一家廣州外縣的學校。他們不但肯要我,還免我的學宿費。”
“你要到外面讀書?”
趙亞點點頭,站起來拎行李:“我今天就走。你們好好找工作,好好地找個地方住下。”
“找個地方?”
“嗯。”趙亞臨出門,回頭淡淡說:“這房子,我已經賣給樓下王大媽了,她今年娶媳婦,不捨得兒子離太遠,價錢算公道,應該夠我完成學業。”
舅舅整個愣住了,他抬頭看看雪白的天花板,似乎一切都在搖晃。
趙亞溫柔地看了他一眼:“舅舅,別發愁。世上沒什麼是永遠不變的,何況住的地方?”
他背起行李,象走出一個困住許久的天地似的長長吐了口氣,步出家門。
從今天,似乎沒有家了。
天不大藍,新年的氣氛還在冷冷的空氣中暄騰。
趙亞走在路上,嘗試著微笑出來。臉上的肌肉不大習慣笑容。
行李很重,裡面都是昂貴的模型,如果倒賣出去,也該值不少錢。
王大媽對趙家很熟悉,不用來看看房子,已經決定買下趙家的房子。契約已經簽了,趙亞先收了一半的頭款,一部分寄給若琳阿姨,趙亞猜她為爸爸媽媽的事花了不少錢;一部分給開始在廣州闖蕩的舅舅;剩下的尾款,就存起來,當生活費和將來大學的學費。
他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但心裡沉沉的,仿佛壓了一塊太重的石頭,心臟幾乎支撐不住這樣的重量。
張瑞直到開學,才從徐老師那裡知道趙亞退學的消息。
第十六章
趙亞的新學校並不在廣州市內,那是一所在番禺算不錯的學校,那裡最上進的學生的心愿是重新參加中學考試,以進入執信或者華附這樣的名校。
趙亞隱瞞了自己本來的校園,只有張老師和校長知道這個學生來自執信,他們都堅信趙亞的水平可以帶動本班的平均成績。
同學們都很友善,對新來的插班生充滿興趣。女孩子們常常在趙亞身後竊竊私語,眼裡閃著愛慕的目光,男孩子則整天想找機會和趙亞打打球或者一塊出去玩。但趙亞總是孤單的,孤單才象他最好的朋友,即使在他擠在人群時也一樣,誰都會第一眼看見趙亞,也會第一眼就認定這是個孤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