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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又膠著在一起。趙亞試圖分析目光中的意思,徒然無功。

    滿滿一地,橫七豎八,是曾經擁有的過去,再珍惜,阻不住發黃的時間。

    空氣無聲無息凝固了,世界仿佛只剩一地模型,那昨天的困惑羞澀和恍惚,在窗外遊蕩。

    趙亞在沉默中開口:“你還不知道,從前我們管你叫小汽車。”

    “我們?”張瑞挑著字眼:“哼,我們。”他笑,形狀矯好的薄唇勾著苦澀。

    “你不高興?”

    “不,我很高興。”張瑞站起來,似乎要放開所有沉重往事般地大吐一口氣,倒在沙發上,輕聲喃喃:“反正現在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張瑞和趙亞,才是我們……”平日銳利的眼神失了光彩,怔怔盯在滿地的模型上。

    趙亞有點不安:“不是要吃飯嗎?我去做,你買的是什麼,燒臘?”他站起來,把手在褲子上蹭蹭。

    張瑞仿佛被驚醒般,猛然站起來。立足不穩,一個趔趄,腳下傳來“喀喇”的清脆聲音,象什麼被踩斷了。

    兩人低頭,視線都停留在那部挨了一腳的KK45BW上。

    尾部醒目的徽杆,承受不住張瑞的體重,已經從中間悽慘地斷裂。

    “這是我送的。”

    “嗯。”趙亞點頭。

    張瑞嘆氣:“那也好。”頓了頓,他無動於衷地想起:“我今晚要加班。”

    “那……”

    “晚飯你自己吃吧。燒臘在這裡。”他把膠袋塞在趙亞手中,忽然對趙亞微笑:“不給我一個告別吻?”

    趙亞靠過去,張瑞卻忽然偏開頭。

    趙亞愣住了,烏黑地眼珠瞪著張瑞。

    張瑞淡淡說:“我走了。”

    他從趙亞身邊走過,小心翼翼不再踩到滿地模型。

    門輕輕的,在趙亞身後關上。在空氣中寂靜等待著時機的恐懼悲哀,在只剩趙亞的房間中囂張起來。

    走了走了。

    精靈在空氣中得意洋洋地唱著歌,奚落地圍繞著趙亞飛旋。

    走了走了。

    趙亞渾身發冷,他清楚地記得這種滋味。心被磨成粉,再加點眼淚,黏呼呼摻和起來,做出一個心的形狀,重新擺放在原來的地方。

    用手一捏,就會散開來,碎屑一地。

    他無助地想找個角落縮起來,用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

    喀喇!又一聲傳來,腳底梗著什麼。趙亞仿佛踩到炸彈似的,驚惶地低頭。

    還是剛才挨了張瑞一腳的那部車,上端的車頂已經陷下去了,鞋底的污跡印在上面,帶著劃痕。

    趙亞蹲下來,模型無聲地呆在那,用最完美的靜默控訴著。

    “對不起。”趙亞對模型道歉。一開腔,熱氣冒上眼眶,他連忙用手背蹭眼睛,濕漉漉的水氣到了手背,肌膚在燈光下泛著冷冷清清的光。

    “沒什麼好哭的。”他把模型挪到沙發上,那是個不容易踩到的地方,轉而安慰自己。轉頭看看空蕩蕩的宿舍:“沒什麼大事。”

    胸膛裡面象宿舍一樣空,空得發疼,空得讓人不安。趙亞努力想事情在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不管怎麼說,應該都是他自己的錯誤。

    張瑞?張瑞沒錯。

    張瑞活得瀟灑,真實。趙亞佩服他。

    門此刻忽然打擾趙亞的思考,它被人推開了。

    身後有人,輕輕走到趙亞身後。他不作聲,趙亞卻似乎知道他每個動靜似的,直到他過來,跪下,從後環住趙亞,緩緩收力,牢牢把趙亞錮在懷中。

    “誰?”趙亞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

    “你想是誰?”

    趙亞覺得安心,往後放鬆著自己的身體,靠在他懷裡,回憶著說:“我和徒顏的那天早晨,我醒過來,發現旁邊睡著人。我回頭,說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

    趙亞晶瑩的眼睛忽然顫動起來,他在張瑞懷裡身體似乎受到攻擊一樣緊繃著。“我說……我說……”他象秋風中的樹葉一樣簌簌起來。咬著牙,死死盯著潔白的天花,記憶中翻滾的兩個字掙扎著不肯被擠出嗓門。

    淚已經下來。

    張瑞安撫著他的脊背,輕輕吻著他後仰的脖子,把他圈得更緊。

    趙亞放棄了,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垂眼。過了片刻,他低聲說:“我常想,沒有血緣的人,怎麼可以相愛。從不認識到認識,喜歡,愛上,心可以連著心,象一個人似的,這怎麼可能?那些天崩地裂乃敢與君絕,那唐明皇夜夢楊貴妃,還有梁山伯祝英台化碟,多大的勇氣,多深的愛情。到了現在,為什麼找不出一個來?”

    張瑞嘆氣:“傻亞亞,你以為那些事,真的曾經存在?”

    亞亞懵了,他瞪著空白一片的房頂。

    窗外已經全黑,掩蓋月色星光的霓虹燈亮起來,而曾經在窗外遊蕩的屬於他的回憶和夢想,本來張著翅膀悠哉游哉飛著的夢想,象忽然石化了一樣,從半空中沉甸甸地摔下,變成無數碎片。

    趙亞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亞亞。”張瑞把他翻過來,為他抹眼淚,把他摟住。

    趙亞止不住哭聲,他沒法不哭。

    他曾經以為唯一就是唯一。

    他曾經以為愛情就是愛情。

    他曾經以為天地變幻的東西無數,但至少有什麼可以永恆。

    他曾經認定一個人,可現在哭倒在另一個人的懷裡。

    趙亞憎恨自己,他開始明白張瑞對他刻骨銘心的恨。張瑞恨他,並不是嘴上說說,張瑞是真心的恨,就象真心的愛一樣。

    趙亞哭:“我殘忍、無情、負心、懦弱。”

    張瑞輕輕撫摸他的脊背,為他順氣:“你只是貪心。”

    “對,我貪心。”

    斷斷續續的哭泣繼續發泄著說不出的傷痛,張瑞抱著他,只是靜靜撫摸他的背。

    這瘦骨嶙峋的脊樑,蒼白無助的臉。

    偎依著過了半夜,直到趙亞哭不出來。兩人動作遲緩地收拾一地的模型。

    一件一件,放回陳舊的袋子裡,等待著再度封塵。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愛徒顏。”

    “現在呢?”

    “那個時候的我,真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那現在呢?現在就知道了?”

    趙亞惱怒地抬頭,恰好撞上張瑞的臉。張瑞移一下,咬住他的唇。

    “嗯……”

    “不要想了。”

    急促的喘息,起伏的胸膛。男人和男人的搏鬥,纏綿激情。

    一個飽滿的袋子遺留在地上,不再被注意。

    “什麼都不要想了。”

    只要紅唇仍在,熱吻仍在,肌膚觸碰熱乎乎的感覺仍在。

    不要費心。

    不用找心的方向,也許心這東西,我們本來就沒有。

    越尋覓越迷茫,越篤定越不安。

    “亞亞,你永遠不會真心愛我。”

    “嗯?”

    “我知道的。”

    情人間的底語,在耳邊徘徊。

    身緊緊貼在一起,卻依然陌生。

    我們,不過是凡人。什麼地老天荒,什麼海枯石爛,輪不到我們。

    “但我們在一起。”趙亞臉頰的溫柔,如燈:“我和你,趙亞和張瑞,才是我們。”

    往日的體育中心,綠糙已不如蔭。太多人曾舒服地仰躺在上面,看過星,笑過,唱過,踐踏過。

    忘記徒顏,沒有悲壯的歌聲相伴。

    孤獨和寂寞,才是最大的敵人。

    “我好寂寞。”

    “我也是……”

    擁抱,熱吻,纏綿,讓我們一起抵抗,冷冷清清,寂寂靜靜的孤獨,那難熬的一分一刻。

    只要有人在身邊,不管是誰。

    是你?

    是你?

    那天清晨,兩個字,通徹心扉。

    工作在繁忙和不繁忙中兜兜轉轉,你勤快,工作便不斷的來,慢的,反正催的人也不大兇惡。

    趙亞學會在工作中找調劑,他能在fèng隙間悠閒地享受一杯咖啡,滋味在唇齒間散逸。

    “藍色會比較好。”

    “可客戶的母親大人比較傾向紅色。”趙亞把文件攤在書桌上:“紅木家具,似乎是他們的傳統。”

    “這樣一來,弄得不中不西,完全沒有美感。”

    “美感是靠我們創造的。”

    張瑞半倚在書桌上,屈起指端扣著木桌:“美感也要依靠科學的審美觀。”

    趙亞笑起來:“方案我已經寫好了,剛剛列印,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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