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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葉蕊打手機,她掐斷了,我不死心,接著打,最後,她終於接了起來,我問她:“你在哪兒?”
葉蕊平靜地說:“問這個幹什麼?”
“我想找你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我還有事呢。”
我從喉嚨里擠出點笑聲,說:“你和他在一起吧?”
葉蕊沒有說話,電話那邊傳來爵士樂的鼓聲,喧鬧無比。半分鐘後,電話被掛掉了。
我站在原地,一片茫然,她會在哪兒?和誰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晚上學校要在操場舉行一個元旦慶祝晚會,剛才的爵士樂鼓聲說不定是從操場傳來的,是樂隊在排練!
後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麼懸念了,我一陣飛奔之後,在操場那兒找到了葉蕊,還有閻玉明,我還記得我是偷偷從她們背後走近的,當姓閻的發現我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就像一頭髮飈的獅子猛撲上去,一拳就打在這娃的下巴上,還沒等他回過神,左手一拳就把他的鼻血打了出來,頓時醬油流得滿面都是。葉蕊完全愣住了,我敢發誓,她從小到大都沒有看到過這種程度的真人格鬥。閻玉明反抗了幾下,我身上也中了幾拳,但幾回合下來後,這娃就灘在了地下。其實他比我高,比我壯,再加上又是搞運動的,力量也不小。但打架這個東西不像長跑,沒有後勁這一說法,先發制人的永遠占優勢,我估計姓閻的早就被前兩拳打暈了,後面完全沒有戰鬥力,一會兒就躺了下來,我還不解氣,一邊用腳踹,一邊罵:“你狗了瓜娃子娃娃,老子看你還敢不敢,老子看你還敢不敢!!”
“你給我住手!”
我一驚,回過頭去看,葉蕊滿面通紅,幾顆晶瑩的淚珠掛在臉上,小嘴張開一半,一雙手在微微顫抖,“你......你......冷泉,你這流氓!我不想看到你!你滾!”
圍觀的人群頓時一片譁然,我萬分尷尬地立在中間,冰冷的細雨敲打在臉上,隨著臉頰緩緩淌落。憤怒和恥辱一擁而上,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到處亂竄,我漲紅了臉,對著葉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血紅著眼扒開人群轉身而去,走出十米遠的時候,我轉過背指著地上的閻玉明氣急敗壞地吼道:
“日你媽!姓閻的,老子要弄死你!”
走,去砍人!
在回寢室的路上,我神志恍惚,沮喪至極,心律憔悴,萬念俱灰,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麥可傑克遜的《鬼怪》MTV中那隻跳舞的骷髏,在昏暗的房間裡,在隱隱灼灼的燭光下,吱吱呀呀地扭動著醜陋的身軀,下顎一張一合,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有誰知道我在笑,又有誰關心我的哭?當萬物歸於寂靜,曲終了,人散了,留下一堆蒼白的骨骼,在瑟瑟的寒風中,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騷人,猛男,鴨子,都在寢室里,我怒氣沖沖地說:“走,去砍人!”然後二話不說就趴在猛男床下翻箱子。上次猛男賣了假答案後有人揚言要報復,嚇得猛男風聲鶴唳,糙木皆兵,當天晚上我就帶著他和鴨子到學校外的工地上偷了幾根鋼管回來,放在猛男床下以防不測。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它們應該還在這裡。他們三個人都呆住了,問我怎麼了?我不回答,床下的箱子被拖得吱吱直響,灰塵騰空而起,四處瀰漫。騷人一把抓住我的衣領,瞪著眼睛對著我的臉吼道:“冷泉!!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頓時心口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摧枯拉朽般地衝破重重阻礙,一涌而出。我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任憑眼淚不住地流,張著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一下就慌了,一個個呆若木雞,驚慌失措地盯著我。“什......什麼事.....我老婆被人搶了......你說還能是什麼事......”我歇斯底里地叫了出來,聲音嘶啞,震耳欲聾。
“是不是那個姓閻的?”猛男問:“我操,太囂張了!鴨子,拿傢伙,弄死他!”
“對,打斷他娃的腳!”鴨子附和道。
我站起來抖了抖衣服,用手胡亂抹乾了眼淚,抬頭看見牆上掛著的鏡子,裡面的人臉色蒼白,雙眼紅腫,幾根凌亂的頭髮不安分地翹著,嘴角有點發青,我用手摸了摸,很痛,可能是剛才武鬥的結果。我眨巴幾下眼睛,捋了捋頭髮,對著鏡子作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卻看見自己,更加醜陋不堪,像是在嘲弄我一般,仿佛在說,你看你像個什麼,你看你像個什麼?
我接過猛男的鋼管,三個人準備出去,突然砰地一下,大門被關上了。騷人站在旁邊,用手死死拉著門把,焦急地說:“你們瘋啦!你們曉不曉得現在正是嚴打時期,學校里也在抓典型!你們想去送死啊!”
騷人接著說:“踏出這個大門,出了事可沒人能保住你們,大四了,要畢業了!你們......你們怎麼那麼傻!”
我拍了拍騷人的肩膀,說知道了,然後對猛男和鴨子說你們別去了,出了事會被開除的。
我轉過頭,去拉寢室的門,騷人大喊一聲:“拉住他,不能讓他出去!”
感覺背後有幾隻手在抓著我,我大吼起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突然我的大腦昏沉沉的,雙腳一下就軟了,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我只記得有人拉了下我,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昏暗中,我感覺自己佇立曠野,任憑狂風卷著枯糙在耳邊呼呼地飛過,我四處觀望,人跡全無,天上烏雲密布,遮天蔽日,仿佛成都冬日的天空。我抬腿想走,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一看,我竟陷入一譚沼澤之中,我想把腿拔起來,卻越陷越深,我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別動!我來幫你!”我回頭一看,小梅正向我走了過來。我一陣歡喜,向她伸出了雙手。不對,她怎麼站著不動了?她是......她是......白麗!“你這個垃圾!垃圾!”,我急於申辯,卻發現半個身體都陷了下去,我抬起頭,看見林靜站在我的面前,“林靜,快拉我一把,快啊!”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這個大眼美女一動也不動。“現在你想起我了,你說,我是你什麼人?!”,“我......我......”我結結巴巴,無言以對。“嗚......”,背後一陣哭泣聲,葉蕊!“嗚.......冷泉,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呃......說!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人已經完全沉了下去,額頭一片冰冷,呼吸困難。幾個聲音在迴蕩“你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我猛然驚醒過來,感覺頭痛欲裂,迷迷糊糊中發現自己躺在騷人的床上,頭上放了一塊濕毛巾,正吧嗒吧嗒地滴著水。我看見天是亮著的,問現在幾點了,一個聲音在耳邊回答我,你已經睡了一天了,我轉過頭去,看見騷人正擔心地看著我呢。騷人說一大早就聽見你在說夢話,汗水涔涔直下,我們還以為你病了呢。我笑了笑,說我做夢了,一個惡夢。我轉了個身,想坐起來,卻發現左手腫得像個饅頭一樣,一碰,疼得要命。騷人說有點嚴重,要我立即去醫院。
校醫院裡看外科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醫生,他抓住我的手掌左右揉動了幾下,疼得我差點叫出來。老醫生把眼鏡摘下來,和顏悅色地問我怎麼傷到的?我直言不諱,說打架打的!老醫生微笑著嘆口氣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年輕氣旺,衝動,衝動!”,我性子急,問到底怎麼了?醫生說:“去照個片,多半骨折了!”我一聽,人就呆住了,腦袋裡頓時一片空白。
接骨的三個醫生抓著我的手憋足了勁,那一瞬間我痛得快昏了過去,頭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滲了出來,右手使勁地抓著騷人,不斷地顫抖。我想起高二下期打系聯賽的時候,也是左手的同一個位置,在打籃球時骨折了。那天下午,葉蕊陪著我急急忙忙地趕到校醫院,幫我接骨的是一個年輕醫生,毛手毛腳的,我咬緊了牙關,還是痛得雙眼迷茫,手不斷地哆嗦。葉蕊急得沒了方向,抓著我不是,不抓我也不是,只能拿著衛生紙不住地幫我擦汗。我痛苦地看著她,美麗的大眼睛裡早已裹滿了淚水,焦急地望著我,不停地問:“豬,你痛不痛,你痛不痛......”,然後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那時的冷泉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右手輕輕撫摸著他女朋友的臉,說,乖,我不痛,不痛。心裡充滿了喜悅與慰籍。
我疼痛難忍,可憐巴巴的地看著騷人,騷人關切地問道:“兄弟,痛啊?忍住!我們是男人!忍住!”,我發出一聲苦笑,想,生活,你為什麼要捉弄我,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當歲月的面具換過一層後,還有誰記得當時的溫情與疼痛。我心裡一酸,眼睛立刻潤濕了起來,悲傷與痛楚席捲而過,讓人感覺窒息。我長大了嘴,流著眼淚笑著大聲說:“不痛,我真的不痛!”一屋的人都轉過頭,驚奇地看著我,像是參觀一條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