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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彎了彎嘴角。
“不論如何,能回來看看,還是蠻開心的。”
突然頭頂上一暖,似乎是被厚重的手掌覆蓋住。她驚得後退一步,正看到他尷尬地縮回手,然而卻沒能成功——他手上的什麼東西勾住了她的頭髮,盤得好好的髮型一下子被扯散了,髮絲落了一臉。
戒指。
他有點慌張,拉扯得她吃痛。她抬起手穩穩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乾脆把戒指脫下來,我來慢慢解。”
他低聲說“不好意思”,就退了戒指交給她。
她低頭背過手去摸索了半天終於將纏繞著幾根短髮的戒指還給他,男人沉沉地說,對不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這個對不起理解得太過寬泛了,面子上有點掛不住,只好勉強一笑:“天有點涼,我們回酒店早點休息吧。”~
男人卻沒回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包:“要掉出來了,你小心點。”
她扭頭一看,單肩包最外側的夾層里有個白信封,漏出大半個角,信封上的字跡和早上的那封一模一樣。也許是為了逃避尷尬,她胸口存著一口氣,迎著男人好奇的目光草草撕開了信封。
第2章
“我第一次來晚秋高地的時候已經高二,學校組織春遊露營,篝火晚會。深夜老師在營地周圍巡視,我起來上廁所,經過一個帳篷的時候無意聽到了你和一個男孩子講話。你還記得那個男孩子嗎,你們班成績和你不相上下的優秀男生,笑起來有虎牙。你們故作成熟地談人生。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們都喜歡談人生理想和未來,尤其是你這樣懂得多又愛看書的女孩子。我已經不記得你們都說了什麼,但是這樣的深夜,我猜你們一定不僅僅是為了談人生。果然最後那個男孩問你,如何看待愛情。
你說,理性成熟的人,才值得長久的愛情。
我猜這是你從某本書讀來的,你的閱讀裝點了你的門面。
然而那個男孩卻沒有繼續附和下去。他問,你可不可以和他牽手。
後來我什麼都沒聽到。
後來你說,這是你第一次和男孩子牽手。
後來你說,真想知道自己十年後是什麼樣子。
我想,那麼你應該把他記得很清楚。
所以現在,你想起他來了嗎?你看到自己十年後的樣子了嗎?”
仍然是薄薄一頁紙。她驚訝又恐懼,還有一絲絲好奇和興奮,亂成了一團。
這麼多年,心已經鈍得不再那樣知冷知熱,她回到久違的家鄉,卻沒有久違的感慨,信紙上描繪的高中野炊鮮活清晰,卻遠得像上輩子,她閉上眼睛,好像只能記起那天晚上冷冷的風,被吹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微微顫抖的自己心裡一直很擔憂被老師發現,卻強撐著答應那個很有好感的帥男孩和他談哲學。牽手的細節自己一概不記得,最後約定了要一起考復旦,要一起走下去,要一起體味人生。
第二天早上就感冒發燒,一點都不浪漫也不理性。一場病後,萌芽的感情也被感冒藥一併制服,她突然就不喜歡那個男孩了。事到如今,她甚至都有些回憶不起這個“第一次牽手”的男孩長什麼樣子,真的笑起來有虎牙嗎?
多諷刺啊,這好歹也算是她的初戀了吧?
眼前這片荒原,和十年前又有什麼不同嗎?
“你還好嗎?”
她睜開眼,男人正關切地看著她。
“抱歉,奇怪的信,不知道誰塞進來的。”
“情書?”
她對這個不大好笑的玩笑報以禮貌的撇嘴角。
忽然一大群中學生笑鬧著走近,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子在大家的起鬨聲中走上前遞來一個白信封:“剛剛有個小孩指著你說要我幫忙遞過來的。”
她詫異地接下又一個白信封,第一個反應是恐慌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寫信的人就在附近嗎?
剛想問問送信的人,學生們已經嘻嘻哈哈地走開了。男人擔憂地搶過信封,謹慎地檢查了一下。
“到底怎麼了?信封裡面好像沒東西。”
“有的,”她指著信封正面,“這次寫了寄信人地址,以前都沒有。”
“以前?”
那個地址她再熟悉不過,是她初中學校旁邊的小吃一條街。
她對男人說,“抱歉我得去處理點事情,今天晚上不能繼續做地陪了。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大早還要開會。”
男人抽走信封,很堅定地說,“我覺得你可能碰到什麼變態了,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那幾封怪信的作用,計程車車窗外這個有些土氣落後的海邊小城突然活了起來,她頭腦中的地圖網絡上漸漸浮現出了許多模糊的記憶,與眼前的路燈和霓虹重疊在一起,色彩斑斕。
初中時候手頭的零花錢漸漸多起來,她雖然每天帶飯,卻仍然回在中午偷偷和好朋友溜出校門跑到這條被班主任深惡痛絕的混亂小吃街,買幾串香噴噴的魷魚或來一碗酸酸辣辣的米粉,一邊吃還老氣橫秋地感慨學生的錢真好賺,以後如果考不上大學,她們也合夥來母校周邊開小飯館,學生八折,老師不要錢。
所以即使現在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常常要躲避飯館隨意傾倒的垃圾污水,她也沒辦法捂著鼻子指責一句,真沒素質。
順著信封上的門牌號,她在一家關張大吉的拉麵館大門把手上,找到了第四封信。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後來到底有沒有做他的壓寨夫人?”
她啞然,隨即笑出了聲。
當年,兩個不良少年團體在小吃街火拼,因為兩個老大都喜歡她。兩伙人打得雞飛狗跳,她坐在不遠處的這家麵館里事不關己地吃麻辣燙,老闆娘眉開眼笑。
往事如煙。
“其實你更喜歡青龍幫的小頭頭,對吧?因為他長得帥。你從小喜歡長得好看的男生。放學後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地假裝偶遇,一起回家,你坐公交車,他騎著自行車追著車朝你笑,除了你全車人都看他,他只看你。後來被老師知道了,有人告狀說你早戀,你一揚頭,特別驕傲地說,他喜歡我難道是我的錯?我們什麼時候談戀愛了?我們怎麼看都不是一類人,誰造的謠?
你才13歲,就知道‘你們不是一類人’,就知道你們兩個‘沒有未來’,所以即使你享受著被自行車追逐的快樂,依然可以驕傲地說,這跟你沒關係。
可是青龍幫幫主說,你和他講過,他是第一個跟你單獨走在路上的男生。
你總是記不得這些以為自己對你有獨特意義的男孩子嗎?”
她悵然放下信,抬起頭仔仔細細地望著老舊燻黑得看不清字跡的牌匾。動物一樣的13歲,動物一樣地喜愛被追逐的感覺,情竇初開,那些學著偶像劇和古惑仔的模版來耍帥的不良少年,那些心扉嘩啦啦被風吹的懷春少女。
青龍幫幫主後來上了技校,很久前無意間聽說也做了大廚,好像還在本市某海鮮酒樓掌勺。那個瘦高個的少年,是不是早就成了禿頭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