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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桑更為悲慘的遭遇是,她不屬於哪一房,她只是顧憲酒後和某一丫鬟“不小心”得出的副產品,所有的女人,包括掃地的丫鬟,即使口頭不說,心裡眼裡也是在鄙夷她的。
顧學士府中六小姐,名流芳,小名阿醺。
沒有人不知道她的這個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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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自己說過,再不要打開那個鐵盒,再不要,看裡面那本手札。
那本屬於不知魂歸何處的顧流芳的手札。
手扎里是一篇篇苦戀而不得的文字,所有的文字都關於一個人:容遇。
容遇是誰?繁都三子之一的玉音子,琴簫雙絕,精通音律,繁都的煙花繁華之地常能見到他的身影,他的新曲一旦譜成便被樂師樂伎爭相傳唱,甚至在王宮盛宴中也作為樂師演奏過。年方十七,未及弱冠,已經譽滿京華。與善畫的沈京,善文賦的楚靜風齊名。畫羅子沈京和軒文子楚靜風亦是少年得志,沈京冷傲孤絕,楚靜風溫文爾雅,容遇邪魅不羈,三人各領風騷,卻又意氣相投。
本來,對於流芳來說,再好再出名再俊逸的男子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娛樂談資。繁都趨之若鶩的女子太多了,她根本沒興趣去湊這個熱鬧,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搞藝術的男人大都風流。
可是,偏偏她就避不開容遇。
因為他是顧學士正妻的侄子,從十歲開始便住在顧學士府中。顧學士正妻雖逝世多年,但他也十分眷顧這個侄子,所以見了面,她還得稱他一聲“表哥”。
容遇就是顧流芳的劫。
記得那一年她莫名其妙地靈魂出竅之後,再睜開眼睛便身在顧流芳的房中,她躺在床上,兩個丫頭一見她醒來,其中一個馬上去叫大夫和通知顧憲,另一個則眼淚汪汪地看著她說道:
“小姐,你好歹醒過來了,小姐你可知道為了那一隻耳環差點丟了性命……”
手心傳來一陣刺痛,似乎手心握緊了什麼,她微微鬆開手,一隻翠綠的玉玲瓏耳環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耳環的銀鉤子差點刺破了她的手心。
“我是誰?這是哪裡?”她喃喃地問。
“六小姐,你怎麼了?這是學士府,你是六小姐流芳呀……”丫鬟抓著她的手,差點要哭了,“小姐,我是梨花,你看看我……”
“妹妹沒事吧?姐妹們只不過給你開個玩笑,不小心把耳環掉到翠湖裡,沒想到妹妹那麼緊張。不過是表哥送的東西而已,我們每個姐妹都有的,要不,姐姐賠你一雙?”三姐顧千虹姿容秀美,一身紅衣眩目,薄施脂粉的臉上笑得恣意,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不屑和鄙視。
原來,顧流芳是為了撿回一隻耳環而丟的性命。
“妹妹好好休息,姐姐勸妹妹一句,別再對表哥存有那樣的心思,表哥不是當著姐妹們的面子明白地告訴過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嗎?也不看看自己長得那麼平凡的容貌……”
流芳坐起來,輕咳一聲清清嗓子,笑著對她說:
“姐姐不用緊張,不該愛的人流芳絕不會愛,欠了流芳的傷了流芳的人,流芳絕不會忘。大夢初醒,流芳更覺得做人應愛恨分明,姐姐,我說得可對?”名叫蘇桑的女子,現在已經成了顧流芳,自是不能讓人欺負到頭頂上來的。
顧千虹愣了愣,很顯然不習慣這樣尖牙利齒的顧流芳,她一時無言以對,流芳對一旁的丫頭擺擺手,“我累了,你送這位小姐出去。”
顧千虹冷哼一聲,帶著點意猶未盡的怒氣走出了汀蘭閣。
流芳起身,打量著她的這間閨房。房中窗戶都是緊閉的,很是陰暗。丫鬟捧進來的藥散發淡淡的苦味盈滿了這個空間。書桌、衣櫃、妝奩都是清一色的深黃色的花梨木家具,妝鏡後的牆上掛著一管簫,旁邊還貼著一副山水畫,紙質已經開始有些發黃。書桌上一個褐色花瓶,瓶口缺了一塊,空蕩蕩的,一枝花也沒有……流芳皺眉,這哪裡像一間女子的閨房啊,暮氣沉沉的,色調晦暗。
於是她走到書桌前,用力推開那扇雕花木窗。一旁的丫鬟呆了呆,然後說:
“小姐,你不是不喜歡開窗的麼?”
“把所有的門窗都給我打開了。”流芳回過頭對她說。她不能忍受自己住在這麼一個狹隘的沒有生氣的空間裡。看來這屋子,她得動一番心思改造改造了。
既來之,則安之。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哪一天能回去。
“阿醺。”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流芳轉頭一看,身穿褐色長袍頭戴高山冠的儒雅中年男子站在自己身後,五官鮮明端正,鬢邊微白,年輕時想必也是美男子一個。
“怎的不好好的歇著?大夫說你落水感染了風寒,藥吃過了嗎?”
顧憲看到流芳眼中閃過一絲陌生的神色,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拉著流芳讓她坐到床上,而他自己就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爹爹知道平時對你照顧的太少,也知道你喜歡遇兒,但是聽爹爹的話,他不合適你。這一次權當是一個教訓吧,阿醺,”他握起流芳的手,“你要記住,你是我顧憲最疼愛的女兒。只是朝事繁多,為父無暇顧及你太多,若是別的姐妹相欺,你不妨告之。”
流芳淺淺笑道:“爹爹,六兒死過一回,更覺今是而昨非,不會再執迷不悟。”
“這就好。”顧憲說,心裡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所以然,這一絲異樣也便很快地被自動過濾掉了。
其實,他潛意識裡是驚詫於流芳的轉變和通達的。
他要走時流芳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裾,“爹爹,阿醺想把房間好好地整理過,換一些家具和物什,可以嗎?”
顧憲笑笑,“這有何不可?我讓何進來安排。”
第四章 誰是誰的劫2
何進領了命來到汀蘭閣時,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見到的那個人是顧六小姐。
丫鬟梨花正在把大件小件的雜物搬出屋外,而顧六小姐流芳,身上只穿著簡單的碎花衣裙,袖子高高捋起,露出兩條白皙的藕臂站在床 上正伸手拆著那頂粉紅色的紗帳。她嫌那裙子太長,甚至用布條把裙腳扎住,露出里褲下一雙瑩白的天足。
紗帳最後的一個結被解開,顧六就這樣抱著粉色的大團紗從床 板上一躍而下。這一個動作,自是讓何進看得驚心動魄,說話的聲音也不由得一驚一乍起來。
“六小姐,你……你這是在幹什麼呢?這等事……讓丫頭去做就好了。”
流芳不以為意地一笑,把紗帳塞給何進,“何管家看不習慣就當作沒見過就好,坐著反正坐著,不如鬆動鬆動筋骨?”
何進帶來的僕人很是勤快,流芳指指點點之下,一天下來,她的房中只留了她換上了白色紗帳的床榻,一個淺紫色的檀木衣櫃,一個五斗櫃,一個書櫥,書桌和藤織長椅。何進驚異地發現,這顧六小姐讓人左搬右搬之下,這屋子裡的空間感頓時就出來了。幾樣簡單的家具錯落有致,高低大小相得益彰。
整個房間也就雅致起來了,明亮的光線從窗外無礙地長驅直入,照在那些帶著古樸氣息的家具上,竟是沖淡了沉重,帶進了生氣。
而梨花,正按流芳所說的拿了那個破口花瓶去裝水,準備插花。
到最後,流芳走到書桌前,一把把牆上的畫撕下來,拉下那管簫和那具琴,二話不說地就把它們扔出了屋外。
梨花和何進同時瞠目結舌,梨花結巴著說:
“小……小姐,這不是你平時的命根子來的麼?怎麼扔掉了?”
“命根子?”流芳愕然,“這破東西早該扔了。”
破東西?何進望向那管簫,嘴角微微,那可是玉音子親手制的簫,不要說是繁都,就是整個西乾也沒有幾管啊!
“扔了好像有點可惜。”流芳撓撓頭,何進鬆了口氣,心想終於覺悟了。
她也注意到何進的表情了,好像在批評自己暴殄天物一般,於是她對梨花說:
“梨花,找個收破爛的收了吧,免得浪費。哦,對了,換到的銀子賞給你了。”
“謝……謝謝小姐。”梨花還沒有從震驚的狀態中回復過來,何進更是滿頭黑線:這小姐,落水時不是被硌到了頭,腦子壞掉了吧?
翌日清晨,按規矩,流芳應該到顧憲的二夫人、如今顧府的當家主母禤青娥的品紅院中問候請安。
流芳起來時,太陽已經上了樹梢。梨花急得不得了,“小姐,怎麼叫了你起床你又睡下了呢?”
“睡到自然醒,人生樂事也!”流芳盥洗完畢,梨花捧著一套粉紅衣裙正要給她換上,流芳皺眉,“梨花,不要這顏色。”艷如二月桃李,卻帶著嬌俗,流芳心裡不喜。
可是,衣櫥里就只有粉紅色的衣裙了,當然,顏色上倒有深淺之分。流芳沒辦法,只好挑了一套最淺色的穿上,梨花看看她的表情,不解地問:
“小姐,你不是一直要穿這種顏色的衣裙的麼?”
“為什麼?”倒是流芳想不通了。
“因為你說過,容公子他說你穿粉紅色最嬌艷啊!”
不是吧?!流芳看著鏡子中怎麼看怎麼艷俗的自己,無端的一陣噁心,明明白白是一張平淡的臉容,卻牽強地穿起這樣的衣服。那個容遇,只怕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嘲笑流芳的痴心妄想吧!
“小姐,我們快走吧,夫人在等著呢。”
到了品紅院,見了二夫人禤青娥,不過又是一番寒暄,禤青娥雖稱不上絕色美人,但丹鳳眼柳葉眉,雙目含威不露,問及流芳的身體和最近常愛做些什麼,流芳都小心翼翼地一一回答了。禤青娥的大女兒顧千晴嫁與當今的太子殿下為側妃,已經光耀門楣已久,禤青娥的地位更是如山般無人能撼動,她的二女兒顧千雲天生嬌縱,在顧府盛氣凌人頤指氣使,也無人敢說一句。
流芳正要告退時,顧千雲恰好進來了。
“哦,六姐姐怎麼來了?換作千虹,羞得再也不敢見人呢!遇哥哥不喜歡,姐姐就是把命搭進去也換不來一絲憐惜的,姐姐難道不知道?”
“雲兒——不得這般說話!”禤青娥喝止住她,但語氣並不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