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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聲音這麼大想把所有的府衛都引來這裡嗎?你就這麼想當韓王妃?”
“你——”流芳氣結,“除了行刺,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不想我當韓王妃,乾脆殺了我不就得了?!”
他盯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苦笑,拉過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拽到床上,傷口又似被撕裂般痛,流芳見到他著的嘴角,不由得心軟下來,也不反抗,靜靜地躺下來在他身邊。
“有這麼擔心我?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我身犯險境?”他輕聲問。黑眸幽幽閉上,似是倦極累極一般。
“我生平怕鬼,你若被人屠戮我只怕此生都不得安寧!”
他輕笑,“也對,我容遇決定了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更改。哪一天哪怕做了鬼也要纏著你,好不好?”
流芳的心仿佛被什麼碾過一般,又酸又痛。她側身望著容遇說: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我和你,其實什麼也沒有開始過,你還是那個風流少年,我還是那個懵懂少女,容遇,明日之後,等你的傷養好了一些,我會想辦法送你回繁都……”
“因為沒有開始,所以,”他喃喃地說,“也不會有結束。如果我能知道是從何時何地開始的,阿醺,依我的本性,又怎麼會不迷途知返?”
她掙開他的手,淡淡然地說:“若真是在乎,又怎會離開兩年?容遇,你的心,深如大海,叫我如何丈量?我一無風情,二無姿色,這話言猶在耳,你……”
“她,不是你。那個阿醺,是我表妹;而你,不是。那個阿醺,她喜歡我而我不喜歡她;而你,不喜歡我而我無法懸崖勒馬。顧流芳,想不到容遇也有犯賤的一天吧!”他自嘲的笑笑,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她的心一動,有什麼在心底濃濃地化了開來,但是本著平日對著容遇的行為本性的警惕,她還是硬起心腸說:
“如果這是告白,是不是已經太晚了?”現在的他自顧不暇,哪有餘力把她帶走?
他忽然側起身,黑眸定定地望著她,仿佛想要看進她的心裡去。
“如果,今夜來的是顧懷琛,你也會這樣否定他嗎?”
聽他提起這個遙遠的名字,她的臉色沒由來的一變,仿佛舊日的瘡疤重新被人揭起,她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是誰。倒是你,請不要一直這麼強人所難,不喜歡的時候如棄敝履,喜歡的時候強取豪奪,愛情是需要平等和尊重的,或許,你從來都不知道!”
“阿醺,”他伸出手臂攏她入懷內,“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告訴我,你要跟我走還是要嫁給百里煜?我只求一個答案,不強求愛情。”
“容遇,你知道嗎?你最可貴的,就是你的那點驕傲。”流芳沒有拒絕他的擁抱,反而大膽地伸出手臂緊緊地攬著他的肩,帶著些傷感對他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沒有了我,你還是容遇。這陵州,我是逃不出去了,但是我能讓你逃出去。過兩日我說要去南山寺上香,我就能夠把你帶出去。外面天高海闊,你會活得很自由,而我,你放心好了,韓王妃定必衣食無憂。”
“你還是選了百里煜,你不後悔?”他沉聲問。
“我的愛情從來沒有開花結果,嫁給誰,又有什麼區別?”她自嘲地笑笑。
“阿醺,我不好嗎?”
“你很好,可惜,時間不對。”是的,時間不對。若他沒有受傷,若她沒有在韓王府住下,若他在生查子時就對她言明一切,她會想都不想就隨他離開。可是如今,看似守衛寬鬆的韓王府其實處處伏機,否則今夜府衛的反應就不會如此迅速。
“如果你不想嫁給百里煜,你現在還有機會。”他仍不依不饒。
她搖搖頭,望著他說:“不,我願意嫁給百里煜。”她等待著他尖刻的諷刺或是冷漠的憤怒,可是沒有,他只是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神色,隨後在她額上烙下一吻,低聲說:
“如你所願。”
流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沉沉睡去的,只知道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丫鬟僕婦推門魚貫而入,何嬤嬤把她的喜服鳳冠都準備好了。反而是她,怔怔然地看著自己的床鋪發呆,容遇早已不見,任何的痕跡都沒有留下,仿佛從沒出現過一般。
何嬤嬤見她一副失神的樣子,和蝶飛一起動手給她洗臉,何嬤嬤一邊念叨著說:“姑娘,大喜的日子,可別如此失魂落魄啊……”
大喜的日子?流芳一驚,急急抓住蝶飛的手,“王爺不是遇刺受傷了麼?怎麼婚期不往後推遲?”
“王爺說定好的良辰吉日就不要改了,只是受了輕傷,還能支持過去。”
流芳一聽,如墜冰天雪地。昨夜言之鑿鑿地說要嫁給百里煜,只不過是為了讓容遇死了帶走她的那份心。而現在容遇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卻馬上要嫁給百里煜了!
顧流芳,你真是長了一張烏鴉嘴,怎麼就那麼信誓旦旦地說要嫁給那個吸血鬼呢?!
流芳三魂不見了七魄,像行屍走肉般任憑何嬤嬤她們擺弄。她曾悄悄問過蝶飛有沒有聽見別館那間屋子裡有不正常的響聲,蝶飛以為她擔心婚禮的事,回答都是沒有。
容遇,受了傷還能跑去哪裡?
大紅喜帕蓋到頭上,她木然地被帶往韓王府。外界的喧鬧聲道喜聲她充耳不聞,頭上的鳳冠壓得她幾欲落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就是這樣了嗎?沒有那狗血的心上人來搶親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老舊戲碼,只有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婚典儀式的結束,流芳悲哀地想,自己終是逃不過……
忽然,幾聲雞啼入耳。
雞啼入耳?!
這幾聲雞啼仿如平地悶雷在流芳耳邊炸響,她整個人都被震了一震,她釘住腳步凝立不動,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急切地說:
“王妃,進洞房了。”
流芳一把扯下自己頭上的大紅蓋頭,一下子看清楚了自己身前的“新郎”——一隻毛色發亮錦羽斑斕雞冠高聳的大公雞!
可笑的是,公雞的身上還綁著大紅禮帶。
滿堂賓客一時無語,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自己把蓋頭摘下的王妃。流芳回頭看著上座一臉尷尬的老韓王,再看看這公雞,旁邊的喜娘焦急的說:
“王妃,按規矩,是不能自己掀下蓋頭的……”
“和公雞拜堂也是規矩?我自己不掀蓋頭難道等這公雞給我掀?”流芳咬牙切齒道。
“孫媳婦別生氣。”老韓王走到她面前,“煜兒遇刺受傷,大夫說了,沒有半月不能下床,以公雞代替,實屬無奈。這裡,當爺爺的給你賠罪了。”
流芳氣極而笑,是冷笑,“敢情,韓王就這麼心急要娶我?!我真是受寵若驚呢!既然已經拜了堂,我斷斷是沒有理由否認的,蝶飛!”
“小姐。”蝶飛為著主子受到這樣的對待雙眼早已發紅,走上前去候著她的吩咐。
“抱著這公雞!”流芳的目光掃過眾人,“既然今日與我顧六拜堂的是這公雞,那麼它便是顧六的夫君,俗話說,嫁雞隨雞,真要洞房的話,也只能夠跟這公雞夫君洞房。蝶飛,好生抱著,萬一它摔死了,你小姐我便成了寡婦了!”
眾人的下巴都驚詫得掉了下去,聽說這顧六從來就言論出格,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流芳笑眯眯地望著喜娘,喜娘忽然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果然,她說:
“還不帶路?不是說要洞房嗎?這公雞不知道等不等的急了!”
當了幾十年的喜娘,也不是頭一遭由公雞替人拜堂,可是她還是頭一趟被這樣五雷轟頂,她顫巍巍地說:
“好,王妃跟小的來,新房就在流雲居……”
流芳對蝶飛笑道:“流雲居?明日,我就讓人把它給改了!”
“改作什麼?!”蝶飛不解地問。
流芳聲音不大,人已經快要離開大廳時,卻還字字清晰地說道:
“你不覺得,叫雞窩比較合適?!”
第六十三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1
韓王府的靜柳軒中,傅青山正細細地囑咐身邊的童子如何煎藥,一邊給榻上之人的傷口纏上紗布,綁好最後一個結。也許是手重了一點,榻上的人輕微的哼了一聲,傅青山冷冷地說:
“就該你痛!受了傷竟然還敢四處亂跑,色字頭上一把刀,認識你許久,我怎麼就不知道你是個好色之徒?”語氣中儘是責備,仿佛眼前的人是自己不聽話的家人,而非陵州之王。
榻上之人幽黑的桃花眼望著傅青山,笑道:
“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呆會兒多喝兩杯,解解氣。”
傅青山瞪他一眼,不滿地說:“顧家的那女子這麼厲害,讓你一包紮好傷口就迫不及待地去跑過去?你不想要命,我傅青山還想要我的名聲,你敢給我出什麼事,我饒不了那個顧六!”
遠遠傳來一陣熱鬧至極的敲鑼打鼓聲,沒過多久,容青急匆匆的走進來,神色古怪,似在憋笑,又似在不安,對容遇行了個禮,說:
“公子,前面拜堂後,出了點小插曲。現在老王爺生氣得很,說場面他沒法收拾,也擱不下這張老臉,讓人收拾了點行李,說要到南山寺住上幾天。”
容遇蹙眉,她生氣,他早知道會如此;可是老頭子生氣,他卻大感意外。
容青把剛才發生的事一句句原封不動地稟告時,容遇那張臉逐漸黑得如暴雨來臨前的天空,而一旁的傅青山卻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原來,那顧六是這麼有趣的人,阿煜,你說你是不是自討苦吃來著?”
“公子,昨夜的刺客身份已經查明,江南和莫非如夜探王府,江南的來意應該不是行刺,只是想帶走六小姐。”
容遇抬眼淡淡地看著容青,“江南見到了我。”
“暗衛在陵江碼頭伏擊二人,江南已被擒住關到了陵州大獄;而莫非如,容青無能,被他逃脫。”
容遇扭頭看向傅青山,“青山覺得,我是否應該狠追窮寇?”
傅青山搖搖頭,“如果這個秘密能將顧懷琛引來,這個代價還是值得付出的。繁都那邊風聲鶴唳,據宮中傳來的消息和對彰元帝病情的描述,不出三月,定必起事。屆時,即使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也無暇顧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