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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說,當初的當初顧學士酒醉時沒看清楚,醒來後發現那丫鬟竟有此疾患,不由得大怒,從此以後置若罔聞,因此那丫鬟生下顧六後便羞愧而死了……
種種傳聞如欲來之山雨,轉眼間成滿城之風絮。
這門親事終於如了她的願,不了了之。
而顧六的剩女血淚史,這時才正式華麗麗地開幕。
第五十章 秋日餘響1
半年後 弦歌清館
弦歌清館的大廳之內,搭建起一新奇的舞台,左邊是楊柳岸楊柳依依,右邊卻是閨中高閣,朱欄玉階。上空一輪銀月,映下斑駁月光,中央只有一片水光瀲灩,河岸儘是淒淒芳糙霧氣氤氳。
遠遠望去,只覺似幻還真,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台下密密麻麻地坐滿了賓客,一半是衝著名伶宋小樓來的,另一半人卻是兩眼睜大了看著這個相當逼真的舞台,眼裡儘是驚艷與不可置信。
繁都最近無大事,西戎之亂已經漸漸平息,惟一造成轟動的就是彰元帝要為玉芝公主選婿,屹羅和東庭的幾位王侯世子紛紛到繁都來求親,甚至戰敗的西戎,也遞上了和書,請求和親。而據說一直傾慕玉芝公主的玉音子漸漸在口風上落了下乘,既非王侯世家,又無顯赫背景,除了玉芝公主極好音律外,他再無半點優勢。
另一件小事雖小,可是影響卻甚為廣泛。畫羅子沈京的畫齋半年前開始一種叫連環畫的書,小小一本圖文並茂,講的都是傳奇故事,其中以《柳毅傳書》和《紅拂女》流傳最廣。儘管裡面不乏離經叛道之說,可是繁都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熱於追捧津津樂道。
甚至有戲班將之編成戲文,四處登台演出。
作者是誰,卻不得而知。
弦歌清館二樓的雅閣兩扇朱窗被人推開。一身藍色長衫的沈京望著樓下黑壓壓的人群搖搖頭說:
“這宋小樓的名氣可真不一般,聽說他是屹羅鳳淵先生惟一的入室弟子,來繁都不過僅僅兩天,竟然造成如此大的轟動。”
“你不也是很厲害?”楚靜風懶洋洋地斜靠在貴妃椅上喝著茶,笑道:
“聽說宋小樓是因為很滿意弦歌清館新搭建的這個舞台,才願意多逗留兩天的。阿京,你怎麼想得到把畫畫在漿過的布上,然後剪下來用黑絲網掛吊在台上,又用銀盤反she光線下來,讓人只見景物不見絲網的?”
沈京苦笑,“是啊,我又怎麼想得到呢?”
楚靜風訝然,隨即忿然,“又是她?阿京,不公平,為什麼賺銀子的事情她都找你?我靜安王府養了她一個月,又吃又喝又是伺候,這顧六,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我說了讓她到沈府來,你又不肯!”沈京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你不就是想天天見到她?成全了你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你沒見阿遇那張臉黑得……”
“他臉色不好不是因為玉芝?”楚靜風哂笑,“我見這麼多人來湊這個熱鬧,覺得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能不算上我一份?於是也遞了奏表,向皇上求娶十五公主。誰叫他總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對玉芝若即若離,否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求親者一下子湧出來呢?”
沈京皺眉,“你是說,玉芝公主是在對阿遇施加壓力?”
“又或者,我們的皇上並不太滿意阿遇,只是礙於玉芝公主的鐘情,才默許的。現在玉芝公主鬆了口,皇上當然樂見其他人來爭這駙馬之位。所以,我不妨也摻上一腳,讓大家更熱鬧些!”楚靜風戲謔地笑道。
“我就說為兄弟兩肋插刀這種事情豈會是阿風所為?”雅閣門被人推開,顧流芳一裘青衫,挾著一身荷風水氣笑意盎然地走了進來,頭髮濕漉漉地高高束起,仍是男子裝扮,眉目之間似有秋陽光照,高潔慡朗。
“你又跑到後花園的荷池鳧水了?!”楚靜風笑意斂去,皺著眉,頭痛不已地看著她,“這次,你又用了多少青石板來鋪到湖底?”
流芳小聲罵了他一聲“小氣鬼”,不過就是不想踩到湖底的污泥,用青石板墊滿了半個湖而已,他就一直念叨到現在。
沈京伸出袖子擦去她額間滴下來的水,淺笑道:“你遲到了!”
流芳笑眯眯地看著楚靜風,“不遲到又怎麼知道阿風原來是那種為美女插兄弟兩刀的人呢?”
“顧六!”楚靜風再也顧不上儀態,跳起來瞪著她,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顧流芳連忙躲到沈京身後,對他伸伸舌頭說:
“還是阿京對我最好,不嫌棄顧六的平凡,眼中沒有半個公主的影子!”
此話一出,楚靜風和沈京俱是一愣。
沈京不自覺地握了握抓住他衣裾的她的手。
楚靜風臉上的怒意漸漸隱去,神色怪異地問:“你不待見阿遇,就是因為他在追求玉芝公主?”
他不知道容遇和流芳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她是因為和容遇賭氣才不願意回一心居,跑到靜安王府住了一月。這一個月,靜安王府雞飛狗跳沒半日安寧。
“誰說的?!”流芳掩飾住臉上不自然的神色,走到貴妃椅上坐下,“哪怕他追求的是雙旗巷裡的豬肉西施,也和我沒有關係。”
雙旗巷,在繁都北郊,屠豬一條街。
樓下忽然傳來響亮的一聲鈸響,接著便是一陣幽怨的二胡聲,賓客情緒洶湧,掌聲呼聲高亢不絕。
“宋小樓來了!”
緊靠在窗邊看著那姿容絕麗的清倌宋小樓從樓台上款款走下,流芳眼中和別的人一樣帶著驚艷和興奮,沈京站在她身旁,身後的楚靜風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們相當和諧的背影一眼,暗嘆道:
“當局者迷,為女人打破頭的還不一定是我楚靜風呢!”說罷轉身就走出了雅閣。
流芳則是很認真地在聽宋小樓唱的小調,聲音圓潤清亮,悠然入心。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衾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 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是啊,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有種淡淡的苦澀在心頭,不知怎的,聽著聽著她又走神一般地想起讓人氣惱的容遇。
還記得那一天,艷陽高照,寶梨宮外,流芳站在石階上已經等候了兩個時辰。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曬死了,還不知道這玉芝公主因何事傳召自己。終於,宮娥把她領了進去,太陽一下子不見,光線不太明朗的宮室之內,她忽然有點眩暈。
宮女拿在手上的圍棋子被她一不小心撞跌在地上,嘩啦啦地灑了一地。
等她把玉棋子一顆顆撿好時,已經又過了半個時辰。
原來,玉芝公主是想讓她給她畫一幅肖像。
於是,太陽西斜時,寶梨宮外的涼亭之中,玉芝公主嫻靜如姣花照水,姿態曼妙地坐著,流芳則在亭外,宮女展開畫紙,她勻好顏色一筆一划地畫著。
不知何時而至的風一吹過,玉芝手中的巾帕便落到亭外荷池裡亭亭高出水面的荷葉上。
“顧六小姐是否方便為玉芝撿拾一下?”她依舊是盈盈淺笑著。
流芳放下筆,走到對面的荷池邊,弓著身子去撿圓荷上的巾帕,不料圓荷隨風晃動,她一下沒抓到那巾帕,反而探出去的身子失去了平衡,眼看著就要掉進荷池內。
忽然腰上一緊,不知被什麼纏上了,一股力猛地把她往後一帶,穩穩地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她才免卻了落水之虞。
低頭一看,腰上纏著一根青色山藤,把自己勒得緊緊的,驚魂甫定地一抬頭,卻對上容遇那雙冰冷卻怒氣正盛的星眸。她愣了愣,他生氣了,眼中的那抹緊張神色卻不像是偽裝而成的。
玉芝走出涼亭,關切地看看流芳,臉上大有內疚之色,說:
“玉芝的不是,讓六小姐冒險了。幸好玉音先生來得及時,不然玉芝的罪過可就大了。”溫溫婉婉的聲音如春風般熨貼有致,直讓人覺得不忍心多一句呵責。
流芳毫無芥蒂地笑笑,正想說句什麼,可是容遇上前一步攔在她身前,對玉芝公主行了一禮說:
“顧六畫工粗鄙,實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是為公主畫像?她有何冒犯了公主的地方還請公主海涵。”
他轉頭冷冷地對顧六說:“還不趕快向公主道歉請辭?!”
流芳瞪了他一眼,一邊不情願地福一福身,向玉芝告退。容遇拉著她,轉身欲走,玉芝連忙開口叫住他:
“玉音先生請留步。”
小太監把流芳帶到宮門,她就在那裡等了容遇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做什麼都做完了!她恨恨地想,一邊無聊地折著糙根。
寶梨宮外的涼亭,容遇看著走向自己的玉芝公主,眸中的冷冽之意尚在。
玉芝輕輕拉著他的衣袖,像是撒嬌一樣低語道:“生氣了?人家只不過想見識一下,聞名繁都的顧六小姐到底有何特別之處而已……”
容遇薄唇微彎,“玉芝吃醋了?”
“這陣子你難得進宮來授琴,我的指法都生疏了。你只記得你的表妹,尋秋湖的軼事,傳遍繁都……這不,玉芝想要見你,還須得請顧六入宮……”
尋秋湖上,他與顧六坐一木蘭舟游湖,誤入藕花深處,陰影翳翳秋風沁涼舒心欲寐時,卻有一大煞風景之青蛙撲入懷內嚇到了大煞風景之顧六,於是人驚船翻。他救她到岸邊時她仍昏迷不醒他幾乎心膽俱裂了,可是她一口水吐出睜大眼睛時卻指著他的臉沒心沒肺的大笑。
不過是笑他一向潔淨的臉上沾染污泥罷了。
他鬆了一口氣,可是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悶悶地壓在心上,有些不舒服。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慶幸,醒過來的仍是那個顧六。
出人意料的是,顧六游湖落水之囧事傳著傳著就變了樣,說是顧六偷香玉音子不遂反被推下水……
“莫非公主也知道,我那糊塗表妹她不懂鳧水?”容遇反手執起玉芝的手,笑意卻不達眼內,玉芝聞言手顫了顫,容遇又說:
“玉芝公主想見容遇,或是想留下容遇,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公主擔心看不清楚容遇的心,容遇何嘗不擔心看不清楚公主的心?眼看皇上為公主選婿在即,公主又何須妄自菲薄?”
“你不信我?我一時情急,那帕子,是你送與我的……”她抬起頭看他,眼中已有晶瑩水影,“選婿乃是父皇下的旨,我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