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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芳進宮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容遇有一兩回還在翊坤宮外遇見她,她只笑笑說道:

    “閒著也是閒著,你又沒時間陪我,懿君和我兩個人反而還可以互相解悶呢。”

    馬車上,她倚在容遇的懷裡如是說。容遇看不到她的臉色,明明是淺笑著說的話,眼裡卻有幾分凝重和擔憂,他輕輕攏過她的肩,說:

    “這陣子冷落你了,過兩天吧,戶部的舊帳都整理清楚後,我會好好陪陪你和兒子。”

    “遇,三天後是重九,我在焚玉山腳下等你,你陪我登高好不好?”

    “好。”

    重九那天,天高雲淡,秋霜輕寒。本來說好一同出門,可是宮裡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拿著皇帝的諭令把他宣走了。

    容遇上馬前微笑著對她說:“阿醺,你先去那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結果這一等便等到了日落西山,幸好本來就沒打算帶看雲來,流芳心裡氣悶不已,不許侍衛們跟著,一個人提著一罈子jú花酒一步步登上了焚玉山,來到了半山腰的那個亭子。  

    亭子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一旁的青松變得高大濃密,蒼翠的松針虬勁的枝幹經霜不倒。流芳還記得那條有裂紋的石欄,以前容遇一身黑衣臨風吹奏陶笛的情景如在眼前,她仍能憶起他坐在石階上偷吻自己時得意而惡作的神情,如今卻另有一番甜蜜的回想……

    她打開那壇jú花酒,向著陵州方向奠了半壇,跪下鄭重地拜了三拜。那一年的重九,說好了要帶上無為和老韓王一家人去登高的,可是不但心愿不遂,轉眼間遭逢大變,疼愛自己的老韓王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去了。

    一夜間親人離喪,她怎麼不懂得容遇的痛,容遇的恨?

    他今日不殺顧懷琛,也不過是因著皇甫重霜的那道聖旨,因著他把皇甫重霜仍然看作是兄弟,在國事面前暫時放下自己的一己之恨。

    入了繁都差不多兩月,容遇幾乎每日都有事務要處理,她也曾見過他在書房處理公務時手裡拿著茶碗慢慢地喝著茶,成吉安每念完一份戶部的公文他也只是想了片刻便果斷迅速地做了判斷批示,好不容易等他忙完了回房沐浴完了,他一趟下來抱著她無須片刻便能睡著。

    她知道他很累。

    所以她告訴自己,今天他沒能如約和她登高,她不該怪他的。  

    暮色四合,她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不像是容遇的,她以為是塵暗,於是頭也不回地說:“知道你盡責,但也不用步步緊跟的,不是放了你一天假過重陽?怎麼又回來了?”

    “芳華公主,別來無恙?”

    這個冷惻惻的聲音驚得流芳臉色微變,轉身一看,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莫非如。

    “你想幹什麼?”如果想殺她,剛才那一刻已經動手了,只怕他的目的沒那麼簡單。

    “帶我見他。”他手中的軟劍泛著清冷的光。

    “你自己有手有腳,想見顧懷琛,不會自己去嗎?”流芳冷哼一聲,轉身就要下山,果不其然下一秒莫非如的軟劍已經擱在她的脖子上了。

    “你殺了我,你以為你能見到顧懷琛嗎?又或者說,我死了你以為韓王還會讓顧懷琛活著?”她皺眉,“拿開你的劍,想見顧懷琛,或許我們可以商量一下。”

    “顧六,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  

    耍花樣?也許吧。流芳苦笑,也許她連自己現在正在籌謀策劃的事情會帶來多嚴重的後果她自己也無法預料。

    “三天之後,我會進宮,你自己想辦法上馬車,我把你帶回王府。”

    “我憑什麼信你?”莫非如咬咬牙,撤走了劍。

    “你別無選擇。”

    容遇一夜未歸,第二日禹州瘟疫盛行一說已是人盡皆知,繁都街頭巷尾百姓們都在議論,城中的官宦富豪都在觀望朝廷的舉措。禹州本就常年乾旱,而今入秋更是禍不單行,如果有人要作亂生事,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時機。

    清早,流芳逕自去了東苑,顧懷琛見到她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瞭然地說:

    “你是來當說客的?”

    “是的,你何必如此固執?”一邊說,她一邊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寫到:

    “我會想辦法送你走。”

    他清亮的眸子盯著她,“你知道我為什麼拒絕重光帝嗎?”  

    “不知道,只知道你如今非走不可。”她寫道,口裡繼續胡謅著些有的沒有的門面話。

    “為什麼幫我?”他問。

    “我不會平白無故地幫你,作為對等交易,我要你利用你的人脈關係幫我送一個人離開繁都。”她繼續在他手心寫著。

    “是誰?”

    “這個與你無關,你只要告訴我,你肯還是不肯。”

    他看著她,神色越來越漠然,說:“不肯。”

    “為什麼?”流芳幾乎要大聲叫出來了,“難道你要坐以待斃?!”

    “你走吧,以後沒事不要來這裡,有事更不要來這裡。”

    流芳想不到,顧懷琛會給她這樣一個答覆。心底下不禁還是有幾分憂傷黯然,難道自己和他之間,除了恨,就真的再也剩不下些什麼了嗎?

    看著流芳默然離開的背影,顧懷琛冷漠的面具終於有了一絲裂fèng,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他該如何告訴她,為了顧氏一族他的確是應該低頭的,可是重光帝要的不僅僅是他一人,還有當初明隆帝留在北朝了所有暗線以及當初他從孟天長手裡接過來的各種關係人脈,那會是又一場慘烈的殘殺。  

    他做不到,為了一家而毀萬家。

    可是他也不能走。這個女人經歷了這麼多怎麼還是這麼懵懂?他走了,百里煜就一定能保得住她保得住顧家麼?

    他以為他拒絕了她,她就會打消那個念頭,直到見到莫非如的時候,他才恍然自己忘了顧流芳是個怎樣倔強固執的人了。

    “師兄,我已經想到辦法帶你走了,你就別再……”莫非如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坐在輪椅上的顧懷琛打斷了:

    “你看我這副模樣,我能走到哪裡去?”他淡然地說,“你替我轉告皇甫重雲,我與他再無君臣的緣分,他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我的老師看錯了他,我也看錯了他,非如,我累了,生死我都不再看重了。”

    “師兄,明隆帝他日日捶胸痛恨不已,在西戎翹首以待師兄你的到來,畢竟一場賓主……還有我們的人,”他苦笑,“你知道,明隆帝他一向都是如此,沒有用的棄卒,都是寧殺毋留的。”

    顧懷琛長嘆一聲,“非如,你讓我好好想想。還有,你告訴我,顧六答應你把我送走,條件是什麼?”  

    “幫她把一名女子送出繁都。”

    莫非如走後,顧懷琛怔怔的出神了好一會兒。他的腳好了,呂思清走的時候暗示過他,只要每天運功行氣,即使現在每日都只是坐著躺著,想行走時練習三日左右便可恢復。他瞞著莫非如,他根本不想到西戎去,可是,他又很想知道,流芳她究竟在做些什麼。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轉逆 2

    五日後的黃昏,一位手執拂塵花白鬍子自稱姓張的公公手執聖旨說是重光帝要宣見顧懷琛,馬車已經在靜安王府門前等著,侍衛首領於成海有些狐疑,可是那聖旨上的繡金龍他還是認得的,聖旨也確確鑿鑿寫著重光帝的詔令。於是他命人把顧懷琛連人帶輪椅送上了馬車,並派了兩名身手了得的親衛護送。

    張公公也不推辭,便讓親衛隨護,自己直接隨著顧懷琛上了馬車揚長而去。偏巧從靜安王府到皇宮的必經之路西祠大街因為來了青州有名的滑稽戲劇團,在搭建起的露天竹台上免費表演,所以人山人海異常擁擠,馬車要過去那可不是一時半刻可以通行的。

    好不容易過了西祠大街,負責在馬車前開路的兩名護衛猛然回頭,才發現西祠大街與崇園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三輛一模一樣馬車,甚至連車夫的衣著頭上的笠帽都是一樣的,正驚愕之際,三輛馬車突然掉頭往不同的方向奔去,而原來跟在兩人身後的馬車車夫竟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護衛大驚,馬上掀開車簾一看,車內除了那張輪椅外,空空如也,什麼張公公,還有顧懷琛,竟似人間蒸發一般,再也見不到蹤影。

    他們心知出事,一人策馬回靜安王府帶人搜捕,另一人策馬狂奔向戶部向韓王百里煜稟報此事。

    於是整個靜安王府沸騰起來,甚至整個繁都的大街小巷此時都被御林軍嚴密搜查,全城戒嚴,尤其是繁都的四個城門盤查極為嚴密,馬車一律被扣留檢查。

    “軍爺,行行好吧,我家老爺已經仙遊三日,神算子說今日必須在酉時前在城郊下葬,不然會對祖宗風水大有影響;而且,軍爺您仔細聞聞,這屍臭的味道啊……”

    一口褐色棺木傳出隱隱傳出腐鼠般的惡臭,守城的士兵一臉厭惡地捂住鼻子,看著樣貌醜陋哭得臉上五顏六色的中年女子,擺擺手說:

    “快走快走!擱個死人在這也不嫌噁心!”

    入夜,繁都的唐家塢渡口,一輛馬車衝破暮色終於停在渡口前那一叢叢比人還要高的蘆葦暗處。車簾一掀,流芳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對那車夫說:

    “人我已經送出了,他們追查馬車,卻忽略了我們從其它渠道送走他的可能;他們也會懷疑顧懷琛是否會經由唐家塢渡口由水路去西戎,可是我們選擇的路線是先到點蒼山,走綿遠直入屹羅,然後經屹羅再去西戎。所以你大可放心,他只要出了繁都,便不會有事。”  

    她把顧懷琛送回點蒼山,至於他還願不願意到西戎去她不願干涉。皇甫重雲並非可以以命效忠的對象,相信這點顧懷琛比她更要清楚。

    “王妃的妙計還真是令人贊服,整個靜安王府和百里煜相信如今還被瞞在鼓裡吧?誰能想得到那馬車底座另有乾坤,在人流擁擠的大街從車底偷出一個行動不便的人簡直就輕而易舉。且不知道百里煜知道此事後會如何震怒?說你對我師兄無情看來也不可盡信……”

    流芳臉色微變,“莫非如,廢話少說!我的人你可曾穩妥送出繁都了?”

    “這個自然,”莫非如遞給她一塊普通的玉佩,“六日後她的人便會出現在陵州,我莫非如答應了的事情,自然不會失信。”

    流芳拿過玉佩,吐出幾個字轉身就走,“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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