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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他一句解釋都無,便說要納了孟蘭卿!
她切切實實覺得自己的心被傷了,而且很痛,所以她才說,隨便。
他那樣憂傷地看著她,罵她無情無義。
對他若是無情,又何來自己如今這滿心的愧疚不安?
第一百零五章 神木6
整整五天,韓王府的僕人前所未有地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們的王爺本來就個性冷漠平素對人不假辭色,這幾天更不知道是刮來了哪裡的冬季寒風,被訓被罵丟了職務傷了手腳的人一個接一個,有的想到流雲居去找王妃求情,被王爺知道了,結果連人帶包袱地被扔出了韓王府。
他們私下竊竊議論,看來這一回,顧六王妃是真的要失寵了。
怪不得宜蘭苑那邊請了工匠回來重新修繕,陵州府里最好的繡坊和成衣坊的人都上過門了,莫非是量嫁衣不成?還調配了一幫子丫鬟僕婦到那邊伺候,看來這回王爺即使不是娶側妃,也是要納妾了。
總管林敞如今正在書房裡跪著,一身冷汗簌簌地下,濕透了裡衣。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裡做錯了,明明是王妃吩咐辦完祭祀事宜後便要辦喜事,明日祭祀,今日讓人把購買喜慶物什新置一房家具的清單帳目和賓客名單準備好,拿來給王爺批示,誰料王爺一看到這些東西便勃然大怒,把帳本清單扔了他一身,他誠惶誠恐地跪著,等待示下。
“林敞,你進府幾年了?”
林敞聽得心內一寒,“王爺,自王爺五歲起,林敞就在府中伺候王爺了。”
“那麼算來也有十八年了。可是林敞,看來這十八年的總管你是白當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想納妾了?!”
“是,王爺……老奴馬上去把宜蘭苑的家具撤了……”他開始覺得氣溫很寒冷。
容遇一挑眉,“誰讓你去撤了?!我說過我不要納妾嗎?”
林敞覺得自己今天簡直是倒霉透了,王爺怎麼就變得如此喜怒無定?
他把賓客名單扔給林敞,“回去自己好好參透一下!誰讓你納的妾,你就去找誰,別來煩我!”
姑奶奶,姑老爺,行行好吧,不帶這麼玩人的!林敞收拾好一地的狼藉,如獲大赦般出了靜柳軒,回去參透去了。實在參不透,他打定主意了,就跑到南山寺跟老韓王一起參透得了。
陵州龍母廟這日人山人海,百姓都圍聚此地,看著三年一度的百里氏家主祭祀龍母的慶典。
那身禮服,流芳很無語,怎麼可以繁複至此,里三層外三層地穿,還配以玉佩香囊絛子等累贅飾物,掛在身上徒增重量。更煩人的是頭頂上的七鳳冠,整一個就是拿黃金打造嵌以珠玉的吧,壓得脖子都幾乎抬不起來。她苦著一張臉瞄了一眼身旁危襟正立一身白色錦袍繡著雲紋金線,頭戴白玉冠氣度高華貴不可言的容遇,他視端容寂,一臉的冷淡陌生。
這五天,連“相敬如冰”都做不到了。
連見都不見一次面,何來“相敬”?
禮官唱完經後,容遇執起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龍母前玄鐵香鼎前燃香,跪拜。
接著下來的儀式中,流芳終於見識到了龍母廟裡的那株神木。樹幹粗壯大概有三人合抱之圍,盤根錯節色如巉岩,虬枝四逸鋪天蓋地,葉片圓潤肥厚可是顏色蒼翠,似被濃霜打過一般有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幽深。樹上掛著大大小小的吊著福果的紅綠兩色祈福紙衣,陵州人喜歡在祈福紙衣上寫上自己來年的願望,擲到樹上來祈福。
上香之後,禮官便捧著兩個吊著紙衣的福果來到他們面前,容遇和流芳各自取了一個福果走到樹下。容遇輕輕一拋,福果揚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在一段手臂粗的褐色樹幹上。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驕傲的呼聲,看,這就是陵州之主,他們的王。
流芳心裡沒底,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似的。她抬頭看著其中一段枝幹,用力一扔,可是那福果卻失了準頭,歪歪斜斜地落在一段斷裂的樹幹上,陽光照著那段光禿禿反she出一點異樣的光芒。
流芳沒有看見,她只看見了福果在那斷裂樹幹上搖搖欲墜。
周圍百姓低低的噓聲讓她下意識地走上前去,踮起腳伸手把福果放穩妥,最壞的打算是取下來,再擲一次。
忽然,她摸到了樹幹上一處平滑得有如琉璃一般拇指大小的地方,她愣了一愣,忽然那處地方仿佛有熱流傾瀉而出,順著她的手指流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大驚,然而那熱流一下子便貫穿了她的身體,洶湧地包圍著她。
陵州的百姓都驚駭了!因為他們看見一團白色的如玉般朗潤的光芒籠罩著她,使得她整個人的樣子如在雲裡霧裡般看不真切,眨眼之間,那團光芒緩緩生氣,而流芳的腳竟然慢慢地離開了地面。
不禁有人驚呼:“是飛升!五百年一遇的飛升!王妃娘娘要升仙了!”
一瞬間的驚訝失神之後,容遇臉色鐵青,心魂欲裂,身形一動便要撲上前去,身旁的傅青山一把拉住他,厲聲說:“王爺,危險!”
容遇一掌劈開傅青山的手,雙眼發紅地盯著那團白光,傾盡全力地躍過去闖進了白光裡面。
他死死地,死死地從身後緊緊抱住流芳。
女人,你要走,你問過我,我同意了嗎?
她身上的熱流此刻源源不絕地湧入他的體內,容遇腦海中白光一閃,他竟然看到了這樣一個世界……
那團白光本已經緩緩升起,可是不知為什麼升到樹梢之上光芒卻黯淡下來,忽然之間光芒四散,螢光點點,白光中的兩人竟然如斷線風箏一般墜下,圍觀者無不驚呼,幸好那神木枝葉繁密,掉下來時擋了幾次把兩人下墜的力量卸去了一大半,傅青山見勢不妙,立刻揚起地上祭拜時走的紅地毯掛在逸出的枝幹上,硬是接住兩人的身體。
容遇仍然緊抱著流芳,兩人順著紅毯滑落地面,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流芳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冗長的夢,夢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她的媽媽拿著一沓書從地鐵口走出來,拐進一個小區回到了自己的家,一開門看到鞋架上的鞋子便問:
“桑桑,你回來了嗎?”
她張口想要回答,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自房內響起:“回來了,今天跑外事,交了設計圖就回來了。”
這個蘇桑到底是誰?!她心裡既慶幸又苦澀。
門開了,映入眼帘是一雙流浪犬阿斑的布拖鞋,這是她最喜歡的拖鞋,如今卻穿在了另一個靈魂身上……然後她看見了自己,蘇桑,一頭大波浪捲髮,神情慵懶而嫵媚,可是那雙眼睛,卻一點也不像原來的自己,沒有慧黠,只有清風流水般的單純明淨。
蘇桑抱著秦盈的手臂笑盈盈地問:“媽,今天累不累?”
不對,不對,以前她一見到秦盈回家,只會調皮地問:“秦老師,今天有沒有被學生誇你年輕又美麗呀?”
流芳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看著秦盈忙著收拾家務彎著身子的姿勢,看見她鬢邊的白髮,她鼻子發酸,眼淚差些便奪眶而出。
蘇桑帶著秦盈出去吃飯,有人來接她們,是一個男子。可是流芳怎麼也看不見他的樣子,只知道那不是她的父親蘇韓。蘇韓早已在吃飯的地方等候……
淚水模糊了雙眼,然而流芳還是看到她父母臉上的笑容和喜悅,飯後,男子送他們回家,臨走時還偷偷在蘇桑唇上啄下一吻,蘇桑笑得很甜,溫順得如同馴良的小貓。
然後她下了車,一不小心手中的袋子掉到了地上,印著紫色勿忘我的婚柬散落了一地,他連忙下車與她一張張拾起,交到她手上時順便還不忘記纏綿地吻過她的唇……
那個蘇桑,要結婚了麼?
他,好像很愛她……這樣的話,她的父母,也可以放心了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惟一能證明她曾經存在過的,只有掛在家裡牆上的舊時的照片,那時候她十歲了吧,站在海里各摟著自己父母的一條手臂,頭髮被海風吹得紛亂,但是笑容卻比陽光更要燦爛……
忽然,她的身子被誰用力地搖晃了一下,意識中朦朦朧朧地聽到一個熟悉的帶著莫名焦慮和擔心的聲音不斷地在叫著她的名字。
“顧六,阿醺,你給我醒過來!”
第一百零六章 神木7
旁邊有人不住地勸住他說:“王爺,王爺,不要太傷心了,王妃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傅青山!為什麼我醒了她反而尚在昏迷?!”容遇一把揪住傅青山的衣襟,臉上儘是狂怒,然後推開他,一手拂落身旁的青花梅瓶,“滾!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
片刻後,流雲居只餘一片寂靜。
“阿醺,”他抱她入懷,握著她的手,聲音中竟帶著歇斯底里後的寂寞無助,“睜開你的眼睛看我一眼,你看著我……你欠了我那麼多,你什麼都還沒有還,你怎麼敢走?!”
“沒有側妃,也沒有媵妾,那不過是為了氣氣你而開的一個玩笑,阿醺,你怎麼這么小器?你為什麼不罵我?你可以摔東西,可以發脾氣,可以對我動手,但你怎麼能看都不看我一眼?”
“顧懷琛死了你那般的傷心難過,但是為什麼你不想想愛屋及烏的道理?這麼多年以來我做過哪樁讓你傷心欲絕的事沒有?不是不能,而是不忍,你對著誰都那麼聰明,為什麼卻連這一點都看不透?”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抱她抱得很緊,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胸腔里的心跳透過輕薄的衣料震動著她的心房。流芳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猛然咳嗽了兩聲。
該死的,下回要告訴他喚醒睡美人的最好方法是吻她,而不是擠壓她的肺。
容遇一臉失而復得的狂喜,看著她緩緩地睜開眼睛,他這一瞬間竟有了感念上蒼的想法,眼中微微濕潤,握緊她的手,沙啞這聲音說道:
“阿醺,阿醺,你還好吧?”天知道他有多後悔帶她祭祀龍母廟。
她睜開眼睛,眼內卻是一派茫然和驚愕,焦距慢慢集中在容遇的臉上,臉上柔弱無依的神情,楚楚可憐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把容遇的狂喜凍結在臉上。
她慌亂地捉住他的手,氣息微弱地驚聲問:“遇哥哥,這是哪裡?我……怎麼又見到你了,這是在做夢嗎?”
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語調,這樣的稱呼,容遇以為這一生不會再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