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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她碗裡布菜,眉宇之間神色如常,仿如練就多次的自然之事,一點不見手生,見她神色怔忡,只以為是不習慣齋菜的寡淡,一笑置之道:
“南山寺的齋菜雖不比葷腥味美,可是也清淡甘美,別有滋味。”
流芳收回停留在他臉上的目光,開始悶不作聲地吃飯。
這禪房簡陋,只有一張床,而且窄。
飯後,流芳就想到了這一尷尬的問題。
她和他白紙黑字寫清楚了,她當他的韓王妃,承擔一定的義務;他保證她的自由與安全,絕不能強迫她任何事情。
在王府,數日來他與她同床而臥,各蓋各的被子,並無任何越矩行為。
容遇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讓人拿了一個火盆進來,關好了窗子,自己拿了一卷書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以手支額,靜默無語地看著書。
床板又冷又硬,流芳上了床把被子裹得緊緊的,依然覺得寒意滲人。
“你不睡?”她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忍心。
他搖搖頭,“我這樣就好。你快些睡,明日我要帶你去一處地方。”
夜雪大作。
簌簌落於窗欞,禪院裡似有萬竹被雪敲曳,錚錚有聲,流芳蜷著身子哆嗦著坐起來,只見暗窗紅火,黯淡油燈下,容遇還是那樣的姿勢,只是支額的手換了另外一隻,眉目低垂似已入寐,手中的書卷擱在錦袍上,幾欲墜地。
流芳下床,輕輕走過去想要取走他手中的書卷,給他披一件她的外袍。誰知道他如有感應,一翻一扣便已把她的手握在掌中,他蹙眉抬眸問:
“手怎麼這麼冷?”
她搖搖頭,“床生,睡不著。”把手中的衣服遞給他,“夜寒,多披一件。”
他沒有接衣服,只是低頭看了看她伶仃地立在冷硬地面的潔白赤 裸的雙足。
他一把把她攔腰抱起大步便走向那張窄得可憐的床,把她放好在枕上自己就開始寬衣解帶脫下外袍中衣,流芳緊張地把被子擁緊,他一把掀開被子就躺了進去,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要幹什麼?我,我不願意……”
他執起她的手,“這回該不會流鼻血了吧?”
“啊?”在她莫名其妙之際,他已經把她的雙手攏入了自己的裡衣之內,她的手心傳來熱流,他抱得她緊緊的,她掙扎了一下,他低聲威脅道:
“別亂動,我不保證我不會毀約。”
他用被子裹緊了兩個人,與她四肢交纏,在這樣的擠壓中,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動了起來,貪戀那份炙熱的溫暖,她竟不捨得把自己的雙手抽開了。
沒有綺念,沒有防備,她的睏倦一下子占了上風,閉上雙眼之前,她想,冬天裡有一個人肉暖身機器,原來也很不錯。
她倒是好,睡著了一了百了。
只苦了那一天前才跟母雞拜堂入洞房的表哥,任由她手足並用像八爪魚一般箍緊了他,睡夢中不時的一聲半聲的呢喃擾得他血氣涌動,好幾次他受不了拉開她不安分的手,偏生她又哆嗦著把手亂放……
沒有下一次,他賭咒說,顧流芳,再有下一次,不吃了你,他就不是百里煜!
第七十三章 一飯千金 1
流芳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在車廂中,她的頭枕在容遇的懷裡,容遇雙目似瞑,長長的睫毛垂下像極了黑色硤蝶微顫的雙翅。
車廂中的墊子和蓋在身上的薄被都是從王府帶出來的,用錦緞細細fèng進了蠶絲,觸手柔軟溫暖。身上的衣服早已換成厚實的絲綿衣衫襦裙,外罩一件毛領短夾襖,卻是再尋常不過了。
馬車一顛一簸,他眉宇間似有倦意,低垂的雙目始終沒有睜開。流芳仰頭看著他,挺直的鼻樑,帶著釉色般溫潤光澤的薄唇微微的抿著,牽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安然恬靜有如遠岫孤峰。
可是一想起平日他那副傲慢風流的神色,又覺得眼前的人反而如松風水月一般不真實。
她摸摸自己的唇,那惱人的齒印早消失了,可是她還是記恨他偷親她的一記。
想一想,都臉紅。看著他睡意正濃的樣子,她想,不若她也強咬他一口,給他留一排的牙齒印,蔚為壯觀啊!當下露出得意兼惡作的表情,伸長脖子,一邊做著無謂的思想掙扎,一邊就打算實施那惡行,不料容遇睫毛稍稍一動,頭往一旁又側了側,她那賊心賊膽就這樣被打敗了。
她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不就是咬一口嗎?犯得著計較來計較去的怕他醒來後打擊報復?顧流芳你的膽子也太小了,咬不到嘴唇咬到下巴也是能看到牙印子的呀!
“這次暫且放過你!”她口中碎碎念念道,不是害怕,而是出于謹慎的考慮。
“我該謝你嗎,我的王妃?”他的胸膛傳來一陣憋笑的震動,雙眸睜開望著流芳,滿寫三月桃花開盡般的風流情意。
若是流芳知道他剛才已經醒了,她必定不管是鼻子還是嘴巴都一口咬下去,以雪前恥,總強過現在被人窺去了心事那般窘。
她只好很無奈地訕笑兩聲,一掀車簾看窗外的風景,扯開話題問道:
“我們這是去哪?”
“幽浮山。”
快要下車時,她才看見他也是一身白色普通衣袍,墨發只用一根銀色髮帶綁起,不像王爺,不像玉音子,只像一個尋常儒生。他拿出一根銀簪子一聲不響地給她綰髮,手指撫過她一頭青絲時流芳不知自己何以會有一種莫名的異樣感覺揮之不去,她剛想拒絕時他已經穩穩地把簪子插進她的髮髻中。
“嫁了人得有個婦人的樣子,”他說,“真不知道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對自己如此隨便,不事修飾。”
“我又不是真的當了婦人。”她微微一笑,“我一向不事修飾,素麵朝天,自然比不上杏花春雨樓的姑娘!又或者陵州守備小姨子的外甥女聽說也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誰跟你假成親?若你嫌我們之間尚差那一小步,我們可以隨時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滿意地看到她一臉的挫敗,收起了尖牙利爪,“你的消息也真是靈通,誰給我送了女人都知道;可是現在陵州人都知道,韓王百里煜不愛女人只愛那隻不經人事的母雞!”
她一時窘住大惱,這不是變著法子在諷刺自己麼?她眉一挑,笑道:
“若從禽獸之道觀之,這是可以理解的,王爺。”
容遇氣極,“顧六,你轉生時是否心魄不全,七竅只通了六竅?!”
流芳故作沉思狀,“怪不得!我說我就怎麼不會為了玉音子神魂顛倒呢,原來是因為這個啊……”容遇黑沉著臉,乾脆轉頭不去看她。
“生氣了?”她眼中笑意更甚,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身子湊過去好奇地盯著他的臉,“容遇,表哥,你莫不是真的看上我,喜歡我了吧?”
容遇笑著擁她入懷,極盡親昵之態,“表妹倒是真的把自己當成那隻母雞了不成?若從禽獸道觀之,這般對號入座,也確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容遇!”她憤然,他冷笑,四目對視之間劍拔弩張之勢有如繃緊的琴弦。
此時正好馬車停了,掀開車簾,觸目便是綠野青山,隱約負著春陽白雪,生機隱而未發。原來已在幽浮山山腳。
容遇帶著她一路踏著碎雪上山,來至半山腰只見山上開出一方平地,滿栽桃花。花得春陽水氣,枝條伸展自若,葉綠穠化。桃林盡處有糙屋兩間,以細榆軟柳編籬緝牆,花間菜畦,綰結相錯如繡。
流芳撅著嘴,一路上山就沒理睬過容遇,逕自走到桃花樹下就地一坐。她累了,餓了,可他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少了一竅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容遇走到她面前,指著桃樹下的雜糙說:“小心,蛇。”
寒意尚未爬上她的脊背時,她已經一個激靈跳起來手腳並用抱著容遇,頭緊緊地埋在他懷裡,緊張地問:
“哪裡?在哪裡?你快點給我趕跑它……”
“你下來。”他皺眉,似乎不勝重負。
“我腳發軟,你打走它,打走它!”她雙手死命地抓著他的肩不放。
他在她耳邊說了句解咒的話:“我是說,小心,沒準會有,蛇。”
“你騙我?!”她從他身上下來,瞪著他,眼中的地獄之火熊熊燃起。
“我騙了你,你抱了我,扯平了。”他笑得得意,伸手把怒氣正盛的流芳攬入懷內,輕輕拍著她的背,“別生氣,不這樣你怎麼曉得我的好? 夜裡驅寒,白日驅蛇,還自動投懷送抱,顧流芳,你以為這樣的男人好找啊?”
當然不好找,百里挑一都挑不到的騙子!流芳恨恨的想,卻忘了掙開他的懷抱。
“少爺,您來了。”
流芳轉過身去,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老僕,鬢髮已經花白,臉上堆滿皺紋,可是一雙眼睛精神矍鑠得很。容遇放開流芳,走上前輕輕頷首道:
“衡叔,我帶個人來見你。”流芳紅了紅臉走到他身邊,他牽過她的手,對老僕說:“衡叔,她是顧六,顧流芳。”
流芳連忙對這老人家行了一禮,衡叔想要攔著,容遇說:“衡叔自小照顧我,待我有如親父,她是我百里家的人,衡叔自然受得起這一禮。”
衡叔硬生生撤回了手,流芳卻是愕然了。
今日,他帶她來幽浮山,到底為何?
很快,她便知道了。推開糙屋的門,裡面的桌椅門窗都沾著塵,找處可坐下的地方都沒有,流芳皺眉,回頭看看坐在桃樹下獨自喝茶的容遇,衡叔只搬來了一張椅子,然後容遇吩咐了他幾句,他就離開了。
“這屋子很髒。”她大聲說:“找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屋角有掃帚和抹布,屋前有水井和木盆,把它打掃乾淨。”他悠閒自得地吩咐道。
“不好意思,我不會做家務!”流芳走到他身旁坐在地上,“我寧願被蛇咬一口,也不去吸塵。”
容遇輕笑,“三百兩?”
流芳抬頭望著他,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張銀票。
“不夠?那五百兩?”
“成交!”流芳跳起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五百兩銀票。不就是做一回清潔大媽嘛,銀子是上帝!
他眯起眼睛看著她打水掃地,屋裡的窗全被推開,瞥見她一身煙塵忙碌不已的身影,他的嘴角不禁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