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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遇,你今日成了善心宴上的風雲人物,我真是佩服你,五體投地……”
善心宴已近尾聲,可是還不見流芳回來。容遇站起來,走了出去。
“你猜阿遇是不是去找流芳了?”沈京笑道。
“如果是我,我會先去買一包失聲藥,把她弄啞了才解氣。”楚靜風苦笑著說,明日玉音子成了顧六的跟屁蟲這八卦必定讓繁都風雲變色。他所認識的容遇,從來沒有被一個女人這般對待過。
杯莫停很大,廂房很多,容遇還真是費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了她。
一推開那小廂房的門,便有一陣酒味撲鼻而來。
“你哪來的酒?”他皺眉,伸手要搶去她手中的小罈子。腳踢到滾在地上的兩個空罈子,他的心裡居然有了些怒氣,難不成這放肆的女子竟讓把酒當作水來喝?
她哪來的酒?她對酒保說她是玉音子的表妹,記在玉音子帳上就可以了,他就隨便讓她拿了。
“果然跟來擦屁股了!”她的手縮了回來,攥緊了手中的酒罈子,聲音沉沉地說:“容遇,我真是,真是不想見到你。”
“那你想見誰,他嗎?”他俯身看著她,“承認一個既有的事實有這麼痛苦?”
“為什麼要逼我?”她冷冷地說,“難不成你喜歡我?可是我既無姿色又無風情,你看上我哪一點了?”
他沉默著,伸手奪去她手中的酒罈子,拉起半醉的她推門而出。剛走了一步便煞住了腳,流芳抬起頭,月光斜照下迴廊前方依稀站著一身白衣的顧懷琛。
“懷琛兄不用陪太子飲宴?”容遇道。
“我來接我的妹妹。”懷琛不看他,逕自走到流芳跟前,想要拉開容遇牽著的那隻手。流芳已經醉得昏昏欲睡了,容遇伸手一擋,懷琛冷哼一聲,五指如電反扣容遇脈門,容遇另一手向他臂上合谷、尺澤二穴點去,然而他置之不理,仍然出掌擊向容遇的左肩。
容遇不得已鬆開了流芳的手,使了一個身法急退兩步避開攻擊,他拂了拂被掌風擊得有些凌亂的衣襟,笑道:
“懷琛兄深得點蒼老人真傳,聽說習得明玉神功之人,全身穴位十二周天運行各有不同,旁人無妨推知。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容遇聊以防身的花拳繡腿,實在汗顏。”
“花拳繡腿能避開我的密雲掌,阿遇過謙了吧?”他冷冷地看著容遇,“不管你抱著何種目的接近流芳,既然我回來了,我就斷斷不會讓她被人傷害利用。”
“說得真是大義凜然,可是,懷琛兄,你就能斷定我和阿醺不是兩情相悅?”容遇還是一臉傲慢風流的神色,“你離家十多載,怕是不知道阿醺這十年來是如何苦苦地痴戀於我的吧?我以為在顧府這一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
“也許她曾經喜歡你。”懷琛看著懷內醉得不省人事的流芳,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可是你傷害了她,如今我回來了,我斷斷不能再容許你對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懷好意。”
“我的真心固然值得懷疑,可是懷琛兄的真心有些逾越本分了吧?!”容遇的笑容淡去,眼中只余冰冷,“我容遇性格乖張,生平最不願做成人之美的事,我不要的東西,也看不得別人搶去。”
懷琛把她攔腰抱起,轉身要走的時候,說:
“三皇子今日已經成功地把善心宴變成了一場鬧劇,請你回去轉告他,他已經有了容遇,又何須有顧懷琛呢?太子是皇家正統,又是懷琛的妹夫,在情在理懷琛也是沒有可能接受三皇子的好意的。我稱你一聲表弟,不論你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你必須明白,利用流芳來打擊我,這絕不是一個什麼好主意,”他頓住,一字一句地說:
“真要講手段,我未必不如你!”
容遇看著他消失在遊廊盡頭,臉色深沉,若有所思。
這時,從圓大的畫棟後慢慢走出一人,一身玄色衣衫,眼中精光內斂,面容平淡無奇,只是左邊太陽穴有一道長約半指的猙獰傷疤。他單膝跪下對容遇說:
“公子,可要塵暗除去此人?”
容遇搖搖頭,“不要輕舉妄動,你不是他的對手。點蒼老人傷你的那一刀,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告訴三皇子,明日未時,弦歌清館相見。”
第三十四章 好男人的壞愛情1
流芳睜開眼睛,光線朦朧,但見旁邊書桌一燈如豆,大概是夜半時分。她的頭霍霍作痛,她捂著頭呻吟一聲,才想起幾個時辰前拿著杯莫停的酒罈子把自己灌了一肚子的酒。
那酒聞著一陣花香,絲毫不覺得是會醉人的東西,她越喝便覺得越好喝,一口接一口,等到覺得有了醉意時,她才醒悟,自己喝得太多了,已經醉了。
就好像那個人,從一開始一點一滴地對她好,溫和的目光,清淺的笑意,不知不覺地沁入了她的心,忽然有一天痛了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心裡,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
可是,這一輩子,他都是她的哥哥……
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一塊溫熱的毛巾毫無預兆地敷到了她的額上。
“西月,你怎麼還沒睡?”她呢喃了一聲。
“西月她已經睡了。”溫厚的聲音平淡無波,可是在她聽來卻是翻起了千重浪。她霍然睜開眼睛,看到了無聲無息坐在床沿的懷琛,訝然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喝了它,頭會沒那麼痛。”他把醒酒茶遞到她唇邊。
她就著他的手喝完了碗中的茶。
“為什麼要喝酒?”他問。
“沒什麼,”她笑笑,“想喝就喝咯,是不是我酒醉的樣子很醜?”
“為什麼要對容遇言聽計從,你究竟在顧忌什麼?”他輕易地濾去她眼中敷衍的笑意,直視她的眼眸,問:
“還是因為,你喜歡容遇?”
流芳心底無端一跳,看著懷琛,說:“我說不是,你相信嗎?”
他點頭,“我信。”
短短兩個字,她的心驀然一緊,似乎有一星兒火花在心底迸濺開去,差點兒成燎原之火時,容遇那些冰冷惡毒的話卻又如當頭一盆冰水淋下,冷得她打了個激靈,無奈地嘆口氣說:
“那你能不能不要問旁的事情?”
他的身影暗淡而輕柔地籠罩著她,讓她的心似乎也柔軟融化在這片靜謐的溫情之中了。
“你和他的事,我可以不問。”他問,“可是,你告訴我,叫我一聲哥哥,這裡,”他指指她的心窩處,“會痛,會難受麼?”
他的眼神還是那般清澈,流芳卻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往裡面縮了縮,低下頭迴避著他的目光,苦笑著說:
“這不是應該的嗎?”痛又如何,難受又如何?
“你沒有想明白我說的那兩個故事。”他俯身把雙手支在床欄將流芳的肩膀攔在他自己的範圍之內,他不想她再逃,不要她再躲,“看清楚自己的心就有這麼難嗎?”
“看清楚自己的心不難。”她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看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儘是傷痛和無奈,“只是難於接受,顧懷琛,你懂不懂?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了!你這算什麼?裝作陌生人和我偶遇、邀約,作為一個兄長每日來一心居相伴,你對我的欺瞞和曖昧,與容遇有區別嗎?你究竟想逼我承認些什麼?”
“我是欺瞞了你,我是每天逾越了兄長的本分痴纏了你,可是,”他鬆開手,離開床沿站直了身子看著她,清如水的目光中染上了一絲落寞,“流芳,你還是不懂。”
轉身離去之前,他背對著她,一個瘦削而孤寂的影子投在地面,落入流芳的眼裡。她只覺得她的心很是酸痛,那無法消弭的惻然之感讓她幾欲落淚。
“那天,你說你永遠都不會叫顧懷琛作哥哥,你不知道,那時我心中有多歡喜。”
她的身子猛然一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她怎麼會想不明白這兩個故事呢?她明白的,父子騎驢,是說做人要隨心而行,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打碎的陶罐就讓它碎了吧,為什麼要去追究呢?愛了就愛了,為什麼要去想前因後果?懿君說,他們可以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快樂地生活。
真能快樂嗎?自己是一縷異世幽魂,可他不是,他有自己的抱負,有自己的家,她要讓他放棄一切背負罵名與她在山野之間一同老去?
說不定哪一天他就後悔了……
她想起了一個笑話,哥哥和妹妹生的小孩,是該叫她媽媽還是姑姑?兩樣都可以吧……
更何況,她不可能與他一起生活,一起養育他們的孩子,因為,那叫亂 倫。
她不懂?是他不懂吧,不懂他和她之間的感情足以毀滅兩個人的天地。
他是生氣了吧?她想,因為接下來三天,她都沒有見過懷琛。
她躲在一心居里兩天,畫了幾幅畫,第三天乘容遇不在時又爬了一次狗洞,去了一趟恆北齋,提了一袋子銀兩回來時,她覺得全身好像都放鬆了。
容遇,一直被你欺壓,這回說什麼也要反客為主了吧!她難得地露出了這三天以來惟一的一抹笑容,然而這時的顧府,下人們好像亂了套一樣,何進正在指派家丁到馬廄去牽馬,還讓人馬上到退朝必經的路口等候顧憲稟報情況。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流芳順手拉住一個家丁問。
“六小姐,好像說是大少爺在玉台山失蹤了!管家正忙著帶人去搜尋,聽說已經報了官府……”
流芳整個人都呆住了,西月慌張地跑過來,見她一臉的慘白,眼神有些空洞,便對她說:
“小姐,你不要擔心,大少爺沒事的。”
流芳用力抓住西月的肩,“這是怎麼回事?”
“大少爺說他要到玉台山度日禪師處住幾天清淨清淨,可是兩天前忽然就沒有回度日禪師的禪院了,書僮江南以為他回了顧府,放了信鴿回來問才知道大少爺並沒有回顧府。於是江南便在玉台山一直找,昨天夜裡他在玉台山後山的懸崖荊棘處發現了大少爺的半幅衣袂……”
“你是說,他墜崖了?!”她的聲音禁不住顫抖,“玉台山的後山山崖,雖然不甚陡峭,可是是出了名的寸糙不生,而且崖下不是溪澗,而是有名的嘯天谷,有狼群夜出晝伏……西月,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