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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顧憲氣沖沖地趕來,看見公主也在,先是行了一禮,然後拉起懷琛,大聲說道:“你在此驚擾聖駕作甚?明日早朝再好好謝恩,現在,跟為父回顧府去!”
他氣得身子都抖起來了,用力拉著懷琛站起來,滿含警告地看了懷琛一眼。懷琛木然的目光掃過懿蘭,然後跟著顧憲離去。
顧府書房內,顧憲不復剛才的怒氣大盛,只是頹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懷琛一眼,問:
“知道皇上為什麼不願見你嗎?”
“知道。他的意思是,這公主我想娶得娶,不想娶也得娶。”
“既然明白了,為何還要久跪不起?”他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你在玉台山究竟與公主發生了什麼事?你可知道自從公主身中蛇毒醒來之後,便畫了一副畫像讓人到民間去訪查畫中男子?為父知道你有心躲避,故而從不催促你上朝,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
懷琛眼神一震,抬頭望著自己的父親。
“聽聞公主受傷,是你救的她;她被毒蛇所傷,傷在前胸……你和她,已有肌膚之親,你叫為父如何開口替你拒婚?!”
“那時情況危急,誰還會多作他想?難道就因為男女之大妨而讓她白白丟了性命?再說那日的黑衣人武功高強,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山野賊寇,我怕是三皇子另有謀算,才……”
“真的是三皇子?”
懷琛苦笑,搖搖頭說:“孩兒錯了,後來才醒悟三皇子不會冒著殺了十三公主落人口實的險,給機會給太子對付他;想著是太子怕懷琛心意不堅,故想讓公主下嫁,然而後來太子矢口否認此事,孩兒才恍然,真正想要讓我娶公主的人,是彰元帝。”所以,他跪了這麼久,彰元帝都無動於衷。
“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顧憲問。
“我不會娶公主。”懷琛目光明亮地看著顧憲,“我要帶走流芳。”
顧憲眼中怒氣閃現,“孟天長把畢生所學悉數相授,就換來你這般的報答嗎?你是我的兒子,流芳是我的女兒,就算你們走到天涯海角,在別人眼中這都是不爭的事實!難道你要告訴天下人流芳不是你親妹妹?!”他從牆後暗格處拿出一卷布帛,扔到懷琛跟前。
布帛的封口處還上著火漆,很明顯沒有拆開過,而漆上的印鑑,正是他老師孟天長的印鑑。
“這是孟天長臨終前托人送來給我的,說是日後若你心意動搖就把這個給你。你好好看看吧,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我這個做父親的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最後,我勸你一句:你已經把自己牽扯進去了,難道你還要把阿醺也帶進這個漩渦?你帶她遠走高飛,你到底想過後果沒有?”他走到懷琛面前,喟然道:
“即使我顧氏一門一百多條人命不在你眼中,那流芳呢?你覺得,若你要與她廝守一生,現在的你有能力護她周全嗎?”說罷,悲憫而痛心地看了懷琛一眼,走出了書房。
懷琛抓緊了那捲布帛,手上青筋乍現。
一子錯,步步錯,他以為可以避劫,原來,孽緣是避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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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花城是繁都最大的青樓,樓高三層,裝飾華美。每日華燈初上時便有美人臨窗整妝,妝鏡之光芒甚可媲美月之光華。
“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流芳看著坐在對面的容遇,他今晨把她帶走,到了太子府見顧千晴。偏偏遇上了懿蘭公主,她才知道原來就是昨夜摟著顧懷琛不放的那個女子。
她正把頭伏在顧千晴的肩上,泫然欲泣。
顧千晴拍拍她的肩,柔聲說道:“別哭了,懿蘭。你說我大哥有了心上人,除夕夜攜手而去?你看是不是她?”
懿蘭回過頭來,見到了流芳,頓時一愣。顧千晴釋然地笑了,說:“傻丫頭,你以為這是誰?這是我們家六妹妹,顧流芳,前陣子名動繁都的顧六!”
流芳朝她僵硬地點點頭,勉強地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她拽著容遇的那隻手狠狠地摁住容遇的手掌,指甲差些就摁進他的皮膚裡面去了,可他還是面帶著笑容,沒心沒肺地對懿蘭說:
“公主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只可惜心中想的是不解風情的懷琛兄。但不知懷琛兄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公主的一番情意莫要作了東流水才好!”
他今晨消失不見,是因為拒婚了嗎?流芳灰暗的心底遊動起一點如螢火蟲般的亮光,可是在聽到顧千晴的話後又瞬間熄滅了。
顧千晴瞪了他一眼,說:“阿遇,你不要亂說。昨夜我大哥來找太子說這事時,太子問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我大哥親口否認了。而昨夜還沒有頒旨賜婚,若是有意中人大可道明啊……懿蘭你想想,他回繁都時日尚淺,怎會有思慕的對象了?大哥對六妹妹最好了,六妹妹你說說,大哥他可有喜歡的女子?”
流芳咬著唇,死命地搖搖頭。
顧千晴繼續安慰著懿蘭公主,讓人帶他們下去吃一些過節的點心甜食,容遇眼神淡淡地看著拼命往自己嘴裡塞東西的流芳,伸手推過一杯水到她面前,道:
“吃飽了?吃飽了我們就走吧!”
“是大姐讓你把我帶來太子府的?”她問。
容遇頷首,低聲說:“帶著你在街上遊蕩時,就碰上了她派來的小廝。我想反正也帶不了你進皇宮,那就來太子府好了。怎麼,死心了沒?”
流芳一口甜糕塞在喉嚨里差些噎著,連忙喝了幾大口水,瞪著他道:
“你真好笑!心死了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裡痛苦給你看?!”
容遇詭異一笑,“那就好,心既然沒死,那我們的賭約還可以進行下去。”
於是,他又把她帶來了錦繡花城的望月閣。望月閣,珠簾掩映,玲瓏望秋月。
“表哥真會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啊,賭?賭什麼?我還有什麼可輸的?”她冷冷地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如果一個人要死,你覺得是讓他的血一滴滴流盡流個三天三夜的好,還是一刀刺進心窩迅速了結的痛快?”容遇揮揮手,有名侍女捧著一碗黑乎乎的湯汁掀開珠簾走了進來,放下湯碗就出去了。
“阿醺總是用險惡的用心猜度容遇,總是用坦率和真誠來設想顧懷琛。”他站起來俯身看著她,說:“擺在你面前的,就是一碗無子湯。喝下無子湯,此生子息緣絕,你願意為他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們就看看,究竟值不值得?”
說罷,他親手把重重簾幕垂下,走出了外間的小花廳。
不多時,便聽得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流芳的心一下子揪緊起來。只聽得他問:
“阿遇有何事找我相商?還偏約在這胭脂紅粉之地?”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懷琛兄稍安勿躁。容遇此番請懷琛兄來,只是想問懷琛兄一件事。”容遇慢條斯理地請他坐下,斟好一杯酒遞到懷琛面前,說:“懷琛兄上來前可在樓下見到一輛褐色馬車?”
懷琛點頭,容遇又說:“阿醺,就在馬車裡面。”
懷琛望著容遇,疑惑中帶著兩分警惕,“你想說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和懷琛兄兜圈子。懷琛兄對阿醺的情意別人不知道,我焉能看不出來?我捨不得阿醺傷心,一心想著成人之美。我給懷琛兄準備了一個包袱,裡面有銀票五千兩,還安排好了路線。從繁都直出通州,然後經綿遠,到達屹羅境內,自會有人接應你們……容遇的逸音堂三國之內皆有分號,懷琛兄若信得過的話……”
懷琛打斷了容遇的話,“懷琛若是遠走,也必定合了三皇子的心意,所以阿遇才如此盡心盡力地為我張羅一切?”
容遇笑道:“懷琛兄何必作如是想?各取所需罷了。這天下無所謂缺了誰就會天崩地裂的,這朝政也無所謂缺了誰就會分崩離析的;你們都可以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容遇,但是於阿醺而言,你就是整個天下,只是不知於懷琛兄而言,阿醺是不是整個天下呢?”
懷琛捏著手中的酒杯,冷然道:“不管真心假意,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站起來有些艱難地說:
“你不懂。阿醺,我現在還不能帶她走。”
“我是真的不懂。懷琛兄既有勇氣延續自己的禁忌之愛,一再地招惹自己的妹妹,卻無帶她遠走天涯的勇氣,實在有些荒謬!”容遇不無嘲弄地說。
懷琛無言,溫文的面容早因痛苦而有些變形,“如她知我,必會明白我的為難;如她信我,必會體會到我的用心。如她恨我,”他苦笑,“那就由她去吧……”
“你就這樣放棄她了?”容遇走到窗子旁往下看,“懷琛兄,阿醺一直在馬車裡等你呢!”
懷琛看了窗外一眼,腳步卻沒有前邁,面無表情,只是嘴角深抿似是隱忍著些什麼,別過頭腳步沉重地下了樓去。
第四十章 顧六的愛情事故3
容遇掀開帘子,流芳僵硬如雕塑地坐在那裡,面前的無子湯泛著邪惡的黑暗的光芒,她看了容遇一眼,容遇雖然已經預想到她的表情好看不到哪裡去,可是那眼神里的空洞死寂還是沒有由來的讓他的心起來。
她伸出她潔白的手端起了那碗無子湯,容遇心頭的一點怒火忽的一下作燎原之勢,他用力打落她手中的藥碗,藥碗哐當一聲墜地裂成碎片。
容遇一扯把她整個兒扯到了窗邊,樓下堪比辰星的燈火刺痛著她的眼睛,然而那風一般馳過褐色馬車沒有一絲猶豫停留的白色身影更像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窩,她很痛,好像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浪浪漫漫的一段風花雪月走到了盡頭,她顧六的愛情故事變成生命中的一起事故。
人沒死,呼吸還在,可是一顆心不再完好了。
倘若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愛的勇氣,那該多好?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地用力呼吸著空氣,容遇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看他,她的臉蒼白如紙,他的眼中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痛惜,然而這時她卻笑了,冷聲說:
“容遇,你的心,為什麼那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