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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看著容遇對寧皚言笑晏晏,心底一直被壓抑著的怒氣騰地一下又升起了,嘴角挽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剛想說話時忽然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不知何時出現的衛卿笑眯眯地說:
“公主輸了棋?據說公主的棋藝是靖山王教的,怎麼會如此不濟事?”
此話一出,流芳不由得看向容遇,只見他黒眸半眯,看不出情味。
衛卿執過她的手,取出指間的棋子,卻並不放開她的手,只把棋子落到棋盤上,就這麼一步,整盤棋忽然就活了。容遇的眼光瞟過他握著不放的流芳的手,說道:
“衛相原來還是棋道高手,失察了。”
流芳皺眉,掙開他的手,寧皚笑道:“衛相大人,看你對公主這般關懷備至,難道你對公主有心?”
流芳正要發作,卻聽得衛卿語氣輕鬆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聰慧,明達人心,衛卿早有傾慕之意,這是繁都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公主一日未點頭,靖山王一日對公主未放手,衛卿也只是痴人說夢罷了。”
“靖山王?就是那聞名天下的顧懷琛?他不是駙馬嗎,算來還是公主姐姐的姐夫呢……”
“寧兒!”容遇叫住寧皚,“ 你何時變得如此好事?言語間多有冒犯公主,還不賠罪?”
“不用了,不知者不罪。寧小姐心直口快而已,無傷大雅。”流芳垂眸,淡淡地說,“我乏了,先回去歇息。”
寧皚苦著臉看著棋盤,衛卿失笑,說:“寧小姐不介意,可由在下陪寧小姐下一盤。還煩請韓王送公主回錦繡軒,韓王意下如何?”
幾天來,還是第一次與他有獨處的機會。沒有丫鬟跟著,只有他走在她的身邊,緩緩地穿過花園。
孫澎後來回報衛卿說,他躲在暗處,看見韓王走著走著便被流芳一把扯住衣袖大聲地質問他,激動地說著什麼,接著臉上淚落連珠子,放開韓王便走,韓王一把把她扯回懷內,抱著她,一邊說:
“我怎麼能忘了?阿醺,你知道的……可是,我不能不娶寧皚……”
孫澎聽得最清楚的便是這一句,衛卿沉吟半晌,冷靜地說道:
“看來,我們要給百里煜下一劑猛藥。你到虞州桓城的人說的是真的?當年皇甫重霜大軍奪回桓城後,百里煜讓人把整條護城河都填平了全部種上了西府海棠……這麼說,韓王百里煜對顧六的鐘情獨寵並非流言,如此一來,我們的勝算就大了。你跟我們放在楚王身邊的人打聲招呼,明隆帝開出的條件依舊,他楚王何時想要棄暗投明,繁都的大門都為他開著……”
“可是相爺,當初顧六站在城牆上,百里煜拉開斷魂弓要將她she殺也是實情,只是據說斷魂弓極難拉開,當時百里煜有傷在身,第一箭she斷吊著百里颯的繩子已屬不易,第二箭偏了準頭也在情理之中。百里颯之死謠傳與顧六有直接關係,也許是因為這樣百里煜才起了殺心。再說,三年了,百里煜焉會是那種為了區區一個女子罔顧國家大義的人?”
“那夜你確定你聽到的是顧六拒絕跟百里煜走而起了爭執?”
“是的。百里煜似乎念及舊情,可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似乎是對顧六的立場起了疑心,兩人之間存有芥蒂。”
“孫澎,”衛卿若有所思地笑笑,“你不信百里煜對顧六餘情未了?那我們明日便賭一賭,你不是看中了錦繡花城的移玉姑娘?若是你贏了,她就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局 5
衛卿睡不著,這夜,流芳也睡不著。
她心緒煩亂,晚膳吃得糙糙;看完書後便覺得腹中空空,於是打發銀環到廚房給她找些點心來,不料銀環兩手空空回來,說是寧皚在隔壁的月華軒等她一起過去小酌。
流芳披上披風,帶著銀環到了月華軒。
還沒有進門,便聞到了一股肉香,走近一看,在月華軒的院子中央放著一張木桌,桌上紅泥小火爐炭火正盛,在靜夜寒氣中有種近乎透明的紅。爐上瓦鍋熱氣翻騰,那是羊肉的味道,流芳咽了一口口水,冬夜打羊肉火鍋還真是一種享受。
只是眼前的情景讓她一下子失去了食慾。
寧皚坐在容遇身旁,容遇夾了一塊羊肉到她碗裡,她嬌嗔著檀口微張,容遇寵溺地笑笑,不以為意地伸出筷子把肉餵到她的嘴裡,寧皚的眸中儘是濃情蜜意,像個幸福的小女人一樣,趁他不備湊過臉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容遇皺眉,拿出一方帕子,流芳以為他會去把臉上的印痕擦掉,孰料他只是輕輕地拭去寧皚嘴角的肉汁……
流芳笑了。
長這麼大,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明白到什麼叫做“出離憤怒”。
她走過去施施然地打了聲招呼:“兩位的興致真是好得很哪,有句話說得好,冬天吃羊肉勝過吃人參,我沒有打擾到二位的你儂我儂吧?”
“公主見笑了。”容遇臉色平靜,似乎剛才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事情,“公主請坐,若是不嫌羊肉葷腥,不妨一試。”
流芳不客氣地坐下,讓銀環回去錦繡軒不用伺候了。容遇在她杯中斟了酒,她聞了聞,贊道:“酒香濃而不烈,馥郁甘醇,但是容易醉人。”
“公主姐姐試過便知,”寧皚笑道,“我本不愛喝酒,但是遇哥哥喜歡這酒,所以我也沾上了。”
流芳眼神幽幽地看著容遇,“是解語吧,韓王,我記錯了嗎?”
“公主好記性,就是解語。”容遇的黒眸卻是難得的一片清明,好像從來不記得他出征虞州之前在陵江上用解語灌醉了她,然後便是遙遙無期的恨別相思。流芳放下酒杯,拿起勺子去勺瓦鍋中的羊肉,一邊說:
“寧妹妹,不介意我這樣稱呼你吧?我不喜歡太容易醉人的酒,一醉醒來,連最心愛的人都丟了,你試過這樣的滋味嗎?”
“怎麼會這樣?那太殘忍了。”寧皚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換做是我,我也不願再去喝那酒了。”
容遇抿著唇不語,幽深的眼眸忽而有些隱痛。
“寧妹妹放心,韓王不是那長了透明翅膀的男人,飛不走。”流芳語氣輕輕淡淡的,一字一句都似是無意而言,“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人就在你面前,而心卻不在了,寧妹妹,你說對嗎?”
寧皚很認真地點點頭,又看了容遇一眼,有點擔心的說:“遇哥哥,你會丟下寧兒不管嗎?”
容遇搖搖頭,目光卻飄到流芳的臉上,說:“不會,你讓我如何捨得?”
寧皚笑得燦爛,有滋有味地吃著羊肉。
流芳臉色在月色下有些蒼白,她自我解嘲地笑笑,拿起勺子去舀羊肉,夾起吃了一口忽然皺眉道:
“這羊骨無肉無皮,莫不是羊的頭蓋骨,哦,就是包著羊腦的那一小塊骨頭,據說羊腦大補,恐怕那白花花的腦漿已經融在這羊湯里了,妹妹剛剛喝了幾口湯,不知是否嘗到了羊腦的味道”
寧皚的臉色微變,可是還是勉強地笑著說:“還可以吧,羊腦,我從沒吃過,不曉得什麼味道。”
流芳說:“羊腦其實也不過跟豬腦猴腦一樣,白白嫩嫩的,口感像豆腐而已。只是氣味葷腥,膻氣極重,比豆腐還軟,我極怕入口時那種糜爛的感覺,如果不小心吃到了,我會吐得七葷八素的。不過寧妹妹看來很喜歡這個湯,那就好。”
寧皚手中的筷子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容遇嘴角微揚,好整以暇地等著看下文。
流芳往寧皚碗中又添了兩勺羊肉,然後發現了些什麼,皺著眉把一塊淺弧形的骨頭般的硬物夾出,遞到寧皚面前,奇怪道:
“寧妹妹,這羊肉鍋中怎麼有這般物事?怎麼看怎麼像羊的……”
“羊的牙齒。”寧皚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流芳臉色微變,說:
“這羊的牙齒怎麼有些發黃髮黑?你看它的牙fèng中還有牙垢!寧妹妹,這頭羊活了一輩子可能都沒刷過一次牙,說不定還有蛀牙……不過據說這樣煮湯比較容易增加鈣質,也不用怕那牙垢,開水是煮不掉的,用醋泡十天半月的才能融掉……”
她滔滔不絕時,寧皚終於忍不住喉間的一聲反胃般的作響,臉色大變捂著嘴匆匆離座,一旁伺候的丫鬟連忙跟上。流芳斂起了笑意,冷冷地看著容遇說:
“怎麼,不用跟上去看看?韓王現在心疼得想要殺人了吧!”
容遇起身走到她身旁俯身望著她,黒眸中竟是無可奈何的清淺的笑意,他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另一手撫上她的臉,手指的暖意讓她忽如其來的一陣戰慄。他的薄唇擦過她的耳垂,在她耳邊說:
“我是很想殺人。因為相信你所以一直配合著你在演戲,可是你呢,卻反過頭來懷疑我,阿醺,你是不是要公平一點?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笑得咬牙切齒時耍弄小聰明時我都恨不得想要狠狠地打你屁股教訓教訓你,可是……”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躲在樹叢暗處的孫澎只見到兩人親昵的姿態。
“可是什麼?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們二位不要入戲太深而已!”流芳不滿地抬頭望他,“有些人,就會趁機明目張胆地詐顛納福!”
“詐顛納福?比如……這樣?”他不失時機地吻住她半張的櫻唇,被壓抑的渴望不可遏止地爆發著,他的手臂攬住她的纖腰,把她整個人帶入自己的懷抱,右手拂落她的髮簪,五指穿過散落的黑髮抵住她的後腦拒絕了她的迴避,唇舌糾纏著她的丁香,酒香淡淡,痴纏廝磨,搜掠去她胸腔里的最後一口空氣後,放開她,他滿意地看到她躲避過的唇被自己咬得有些紅腫,臉上紅cháo乍現。
“你……”明知道有人在暗處窺視,他也不懂避忌一些。
“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他幽黑的眸子閃過一絲猾黠的光芒,低聲說:“剛才是情不自禁,而現在,是劇情需要。”
她尚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又一次俯下頭,薄唇溫柔地輾轉在她的唇上,溫潤的觸感徜徉不去,那種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的感覺讓流芳心裡莫名一酸,她伸出手抱著他,毫不遲疑地回應他的親吻。
被那纖細的手用力地攬住時,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一吻越發地深了。
她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