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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那隻風箏嗎?”

    她的心有些忐忑,“我曾經落水,醒來後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那年我七歲,你才五歲,你爬上假山去取斷了線的風箏,結果整個人從假山上掉了下來,我不自量力想著要去把你接住,結果人是接住了,自己卻被你壓斷了兩根肋骨,臥床三月。”

    “那時的你,受了呵斥,總是偷偷地躲起來哭,以為別人不知道,可是每天來看我時那雙眼睛都是紅腫的。顧府這麼多姐妹,我從來沒有對哪個妹妹上心過,除了你……”

    他看著她,那溫柔的目光里似乎有千言萬語,她的心忽而就軟了下來,她怎能否認他是流芳的哥哥,這具身體本來就是他的妹妹的,她不過是一縷魂魄罷了。

    “那你後來為什麼要離開?”她回視他,問道。

    “八歲那年,恩師把我帶走,他帶著我走遍了西乾的名山大川,拜訪了許多名士隱士,後來又帶我到東庭和屹羅見識那裡的風土民情,這樣一走,就走了十一年。恩師喜歡吃美味的食物,所以我的廚藝,就是這樣練就的,有時遇著天雨宿在深山,或是暴風雪時留宿野外,往往就地取材,有什麼就煮什麼,不要說野菜、蛇或是田鼠,就連蜈蚣也都吃過……”  

    吃蜈蚣?流芳瞪大了眼睛,她以為只有在金庸的小說里才有這樣的東西可供人想像著“吃”一回,原來竟是真的能吃!

    “好吃嗎?是不是整條扔到鍋里炸來吃?”她好奇的問。

    他怔了怔,看她的眼光里有著思索和深究,“你不害怕?你和小時候,完全是兩個樣;不過,現在的你,更讓人……放心。”

    他本想說,現在的你,更讓人喜歡。

    流芳不由苦笑,“是啊,讓人放心……所以,不叫你哥哥也沒有關係嗎?”不須任何人的庇護,也都可以活得率性自我,自由恣肆,在他眼中,她就是這樣的人吧!

    不叫一聲哥哥,就等於可以抹殺這個事實了嗎?她忽然想起容遇那惡毒的話,心情一下子又低落起來了。

    “流芳,聽過父子騎驢的故事嗎?”懷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她搖搖頭,喝盡了杯中的茶,他給她倒了茶,說:

    “父子倆進城趕集。父親騎驢,兒子牽著驢走。一位過路人看見他們,便說父親狠心,自己騎驢,卻讓兒子在地上走。父親一聽這話趕緊從驢背上下來,讓兒子騎驢,他牽著驢走。  

    “沒走多遠,一位過路人又說當兒子的真不孝順,父親年紀大了,不讓父親騎驢,自己騎,讓老爹跟著小跑。兒子一聽此言,心中慚愧,連忙讓父親上驢,父子二人共同騎驢往前走。”

    “走了不遠,一個老太婆見了說他們的心真夠狠的,那麼一頭瘦驢,怎麼能禁得住兩個人的重量呢?可憐的驢呀!父子二人一聽也是,又雙雙下得驢背來,誰也不騎了,乾脆走路,驢子也樂得輕鬆。”

    “走了沒幾步,又碰到一個老頭,指著他們說你們都夠蠢的,放著驢子不騎,卻願意走路。父子二人一聽此言,呆在路上,他們已經不知應該怎樣對待自己及驢了。”

    他望著她,“你可知道,這父子倆的問題出在何處嗎?”

    她喝著茶,沉默著,清清淺淺的苦澀在舌間蕩漾開來,充溢齒喉。

    “你回去想想,明日再告訴我答案?”他說。

    她點點頭,起身走到圓門外,他拿起那盞小燈籠遞給她。燈火雖然微弱,卻讓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溫暖。臨走時,她問:

    “你今日為什麼要去太常府?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他嘴角的笑意漾了開去,注視著她,輕聲說:“你擔心了?”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幸好是在夜裡,沒有人看得見。她略帶惱意地看著懷琛,說道:

    “誰要關心你?我只是想說,你不要多管我的閒事,我是不會感激你的!”

    說罷她提著小燈籠轉身就走。

    他溫潤如水的目光,一直看著她消失在小徑盡頭。

    第二日,懷琛到了一心居,流芳剛剛想要拿出紙筆來畫畫,讓西月上了茶後,流芳避開他的眼光,說:

    “昨晚你講的故事,我還沒弄明白。”

    “不要緊,你可以慢慢想。”懷琛看著她桌上鋪開的白紙,“你想要畫畫?”

    “是啊。我畫畫時不喜人干擾。”

    “這樣……”懷琛的目光在她的書架子上逡巡,然後指著三本燙了金邊的精美的新書說:

    “《三國風物誌》?你怎麼找得到的?”他在書架上抽出這三本書,“上面還有名士傅遠濤的親筆手書?流芳,不若將這套書送與我可好?”  

    “這可不行!”流芳馬上抱回這三本書,這是絕版中的絕版,是她敲詐沈京得來的,據說有市無價,怎麼能隨便就給了人?

    “那借給我?”他問,“不過,你也會放心不下,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敢擔保自己舍不捨得還給你。”

    “那你想怎麼樣?”流芳瞪著他。

    “給我。”他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攤開,掌上深深淺淺的紋路就像誘人迷失的歧途。她在心底嘆口氣,把第一卷放到他的手中,看著他走到書桌斜對面的貴妃榻上斜靠上去,掀開書頁,自顧自專注地看起書來。

    書桌上擺好了畫紙顏料和毛筆,流芳本想試著畫一幅工筆花鳥,結果畫了半天連構圖都沒有構好。她總是心神不定,似乎身後總有一道視線定住在她的身上,可是每每轉頭去看顧懷琛,他都是一副看書看得入迷,心無旁騖的樣子。

    中午午飯時,他也不客氣,就留在一心居用飯了。

    吃完飯後,他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趁著流芳抵不住睏倦小憩了一會兒的功夫,拿起筆把她只畫了一半的花鳥圖畫好了。畫工細膩,筆法老練,整幅圖的神韻就被他的寥寥數筆畫了出來。  

    第三天,他也來了,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看同樣的書。不同的是這天他沒有畫畫,只是給流芳又講了一個故事而已。

    “有個人挑著陶罐過鬧市,由於車水馬龍、人流擁擠,陶罐被人撞了個粉碎,結果此人連聲哎喲之類的感嘆詞都未發出,頭也不回,繼續前行,像沒事人一般。撞碎他陶罐的人本來還想理論一番,以減少點賠償,結果見他這樣,反倒覺得很奇怪,就追上去拉住他,問道:‘請等等,我把你的陶罐弄碎了,你怎麼連頭也不回就走了呢?’此人邊走邊笑道,‘碎了也補不好,碎就碎了吧!’”

    流芳深覺頭痛,前天的父子騎驢,今天的撞碎陶罐,他到底想跟她說什麼呢?總是這樣打啞謎,明明她已經告訴他她沒有興趣去想去猜,甚至妥協把風物誌借給他讓他歸期自定,他還是每天風雨不改地到一心居來,看書,或是看她畫畫。

    容遇卻是出奇的安靜,沒有露面許久了。

    久得讓人忘記了他的存在,而某些人,往往就因為距離的拉開造成自己的麻痹大意,忽然有一天踩了陷阱才知道,那些平靜的日子其實最危險不過了。

    而這日,他把她帶到繁都有名的寧遠馬場。  

    流芳極力否定說她壓根兒不會騎馬也不想學騎馬,而且身上穿著那麼淑女的衣裙怎麼騎馬呢?

    可是寧遠馬場不愧是繁都經營百年屹立不倒的老字號,連女子的馬服鞋子都準備好了,大小還剛好合身。她換好衣服走出來時,已經把髮髻拆了,只在腦後用絲帶高高束起了一根馬尾,更顯眉目的清秀,明亮的雙瞳帶著些嗔怨地看著懷琛,說:

    “真的要學?”骨架子被震散掉怎麼辦?

    “既來之,則安之。”寧遠牧場的放馬人牽來一匹白馬,他牽著韁繩先上了馬然後把手伸給她:

    “上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一股力量傳來,腕上一緊,她踩著馬踏鐙,整個兒便被他拉上了馬,坐在他的身前。他一夾馬肚,白馬便沿著馬場中淺淺的河灘奔跑起來。

    她和上次一樣,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他放緩了速度,馬跑到一片平坦的大糙地時,他便勒住馬,停了下來。

    他開始教她如何接近馬,觀察馬;如何上馬,下馬,如何抓牢韁繩……

    沒多久,流芳上馬的動作便輕易地掌握了。她一個翻身漂亮地上了馬,高興地對他笑著說:  

    “然後呢,是不是就可以揮鞭子了?”

    他笑著搖搖頭,叮囑她在馬上要坐穩,不能隨便有刺激馬的動作,也不能馬上就鞭馬跑馬,不然很可能會摔下來。

    她吐了吐舌頭,臉上還是有畏懼的神色。他牽過她手中的韁繩,拉著馬緩緩地向前走,她傻傻的問:

    “你不上馬嗎?”

    他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我給你牽馬,你坐著就好。”

    她的心忽而就安定下來。

    他那身白衣翩然,清逸絕俗,印染著秋日晴明的陽光,他一步步地往前走,馬蹄踏過他深深淺淺的腳印。山風林壑翠色嫣然,可映入她的眼中獨獨只有那沐著陽光的身影,是如此的溫暖、堅定,她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麼填滿了一般,滿滿的似乎有什麼要流溢出來一般……

    她忽然想,如果這樣就是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她忽然盼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她和他,就這樣,沒有目標,也沒有終點。

    “不問我要帶你到哪裡去?”他說。  

    “有什麼好擔心的?難不成你會把我拐走?”她笑了,難道對他這點信任都沒有?

    他回過頭,唇角帶笑,眼神明亮地看著她,說:“有何不可?”

    流芳的心頓時漏跳了兩拍。

    第二十九章 退婚大計

    他牽著馬,沿著被踏得凹顯出來的糙徑走上了一面斜坡,斜坡上是一片茂林,蒼翠如被霜染,流芳遠遠看見林中有亭,亭內依稀有人。

    “我約了友人在此見面,若你不想與我同去,你就在這裡等我?”離亭子半里時懷琛問她。

    流芳點點頭下了馬,跟著懷琛向亭子走去,亭子的匾額上大大的書寫著兩個字:風舞。

    亭中坐著兩人,一人身穿紫衣,華服高冠背對著流芳,似在等人;另一人素白襦裙銀線繡邊,是一女子模樣。流芳總覺得那身影很熟悉,還沒有反應過來,亭內女子便飛奔過來,一邊驚喜地大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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