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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上前抓住門上銅環拍了兩下。靜默了幾秒後,門咯吱一聲開了。
眼前的人一裘蘭色長衫,長眉斜侵入鬢,鳳眼笑意翩然,流芳一下子愣住,然後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說:
“阿風,真的是你?你醒了?我……”
楚靜風眼中流過一抹傷感,但更多的是喜悅,他笑道:“流芳,這世間難道還有第二個軒文子?”
流芳還想說什麼,可眼角不自覺地濕潤了,她抓起楚靜風的袖子就擦淚,楚靜風笑著一把將她擁入懷內,說:
“想我了吧?對不起,流芳,都怪我睡太久了……”
一抱之下,他不禁皺眉,什麼時候起她瘦成這個樣子了。忽然聽到容遇一聲輕咳,他抬眼一看容遇那不甚好的臉色,輕輕地放開流芳,笑著說:
“流芳,真是可惜,你為什麼誰都不嫁,偏偏就嫁給了阿遇,害得我想把你搶過來都不能了。”
容遇走過來一把把流芳拉到身邊,對楚靜風冷哼一聲,吐出兩個字:“休想!”
說罷帶著流芳越過楚靜風進了院子。楚靜風搖頭輕笑,也隨著他們進去了。
這院子不大,大約有三四間廂房,院子中種了幾叢海棠,榆樹下放著藤木桌凳,這時一間廂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穿著青花小夾襖的女子捧著一個木盆走了出來,她一見流芳,手中的木盆失神墜地,顧不得撿起就一下子奔了過來。
“王妃?王妃是你嗎?”萱兒又哭又笑,想要跪下行禮卻被流芳一手拉住了。容遇在一旁淡淡地說:
“這丫頭想你想得緊,於是我就讓她到這兒來了,也好有個人照顧你。”
“這不是阿風的院子嗎?”流芳詫異。
“本來是。可是有人很霸道地占用了,引了蓬山一脈地熱,在上面鋪上了石板,再放上一層薄木,流芳,你赤腳進房間試試看,”楚靜風拉著流芳推開中間廂房的門,她脫了鞋子踩上去,果然,干慡而溫暖,她回頭對上容遇淺笑著的幽幽黑眸,心頭忽地感動莫名。
於是流芳就在這院子住下了。楚靜風本就是前線統帥,只陪他們吃了一頓飯就匆匆離開。倒是容遇每日都陪著她到後山散步,她看書畫畫時他便在院子中練劍,偶爾推窗便會見他一身白色長衫的矯捷身影伴著劍影紛飛。她怔住看了半晌,然後笑著搖搖頭繼續埋頭作畫。
她笑自己,怎麼覺得這個男人越看越好看,歲月給他多了一份滄桑沉穩,有如璞玉般透出韌性的溫潤。每天清晨醒來都能看見他孩子氣的睡容,雙臂固執地擁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得了什麼一般滿足,她的心底便會有股甜意無邊蔓延。
他有時會帶她到山裡的小溪去破冰抓魚,不許她下水,只許她坐在一旁看著指點著,他從冰層下撈出一條魚,她激動得大叫,可下一瞬便為他凍得通紅的手心疼,把魚放進簍里後不顧腥臭抓起他的手就給他呵氣,他笑著揉揉她的長髮稍一用力抵住她的後腦俯下頭薄唇便貼了上去索要了一個不甚溫柔的冗長的親吻……
他也會教她吹陶笛,坐在後山不知什麼年月建成的破敗的小石亭中,四周的樹木在寒氣中瑟瑟,可是陽光溫柔的落下減了三分蒼翠顏色。她學了半天才學會了怎麼放手指怎麼用氣,最後吹出來也是不成調的零落的音符,她一臉懊惱之色,差些就想把陶笛摔了;他好笑地拿過陶笛,一手攬她入懷,她尋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靠著,閉上眼,靜靜地聽著陶笛中流瀉出來的悠揚笛聲。她沒說累,沒說停,他便一首曲子接著一首曲子吹,時間仿佛靜止一般,那天籟一般的聲音響徹行雲……
直到懷中的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無奈而寵溺地一笑,收起陶笛背起睡得迷糊的流芳,沿著山路小徑慢慢地走回去。
下冷雨或是下雪的日子,她足不出戶,他和她,還有萱兒三個人在屋內吃起了火鍋,溫好了熱酒,小酌三兩杯,臉色嫣紅如醉。萱兒收拾好碗碟下去,流芳半倚在容遇身上,由得他埋怨自己貪杯,由得他把自己抱到床上去,脫了自己的鞋襪蓋好被子。她伸出雙臂繞上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他無奈,也只得寬了衣拉開被子抱著這個三杯倒的女人讓她安睡。
誰知她越發不老實,帶著酒香的唇細細碎碎地掠過他的臉,磨蹭著他的下巴,然後小舌有意無意地舔過他的喉結,半眯的眼睛慵懶而嫵媚,他深吸一口氣,“阿醺,乖,好好睡……”
不知何時她的手已經伸進了他的衣襟,微涼的手讓那具炙熱的身軀自然而然地有了異樣的反應,他皺眉,按住她的手,一側身把她摟得更緊,薄唇印上她的眉心她的嘴角,還有她的唇……手一拉,她中衣的衣結散落,她呢喃一聲,眼帘卻不由自主的垂下,他綿密細緻的親吻讓她很溫暖,很舒服……
舒服得竟然睡著了。
容遇恨得牙痒痒的,招惹了他竟然敢睡了過去,這女人……
於是,流芳第二天一早醒來便遭到了“報應”,一個上午萱兒都不敢接近那扇房門,怕聽到那些讓人面紅心跳的聲音。
“都怪你,我本來今天要起來畫那初開的野山梅的……”流芳懊惱地推開他,他胸腔里發出一聲悶笑,卻把她抱得更緊,肆意低垂的黑髮,中衣半敞露出的赤 裸胸膛此刻看起來好不性 感,他在她耳邊輕笑:
“這是你欠我的,剛才只是還了利息而已,女人。”
小屋溫暖,暗燈微黃,不知窗外滑落的是何處而至何時而來的風霜雨雪。除夕之夜,沒有煙火璀璨,沒有熱鬧喜氣,有的只是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安靜而細心地為自己布菜,不時地四目相對,溫暖喜悅而滿足。仿佛歲月年華就這般如水流逝,也不覺可惜。
望著他帶笑的黑眸,流芳恍然覺得,也許自己穿到這樣一個陌生世界來,只是為了和眼前這個男人相遇、相識,然後相愛,成就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場繁華,雖有刻骨銘心的痛楚,然而正因如此,更顯得他之於她的難能可貴,值得以命相抵。
愛上一個人也許很容易,可是,要守住那份情卻很難。
而他和她,做到了……
“在想什麼?”容遇見她手拿著酒杯怔了半晌,不禁好奇地問。
“哦,沒什麼,”流芳笑笑,“我在想,明年開春,在院子後面開兩塊地。”
“開兩塊地做什麼?”
“種桃花,種滿幽浮山上那樣的山桃花。”
容遇靜默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眼神幽遠,隱隱有暖意流溢,伸手覆上她的手掌,微笑著道:
“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千千結 1
暮春三月,屋後開出了兩畝荒地,幾日之間,種滿了桃花。
她的身體氣色好多了,容遇有時從安榆縣衙趕回來,屋裡尋她不見,只要到桃林那邊一找,便會見她笑意盈人地從桃樹的新綠中向他走來,淺綠羅裙沾著幾處泥污,衣袖襟間盡帶著春糙清新的氣息,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小小花鋤便撲進他的懷裡。
污泥沾了他一身,他也不生氣,只是問她今日都幹了些什麼,午飯吃得可好。
這段時間容遇都很忙,流芳也沒問他青州的大軍是否與虞州開戰了,他的奔波她看在眼裡沉默在心裡,她知道那件事如果他不去做的話他一輩子都會有心結。
梅子嫣上山來看她,把過脈後,說:“流芳,你的情況好多了,看來,你想開了。”
流芳淡淡一笑,道了聲謝後說:“可是,他還沒有想開。”
梅子嫣眨眨眼睛,笑道:“百里煜再厲害,也是一個凡人,有些事是有因果的,顧懷琛當初的不留餘地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仇恨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流芳點點頭,梅子嫣又說:“流芳,我要走了,我留下兩張方子,一張平時煎藥吃,吃三個月,你的寒氣便解了;另一張方子製成藥丸,是溫補的藥,平時常吃可保血氣順暢。”
流芳意外,拉著她的手說:“你要走?現在到處都很亂,不如在青州多呆些時日……你對我兩夫妻的恩惠,我們還沒有……”
梅子嫣打斷她的話,說:“流芳何須如俗世人般迂腐?我救你們純粹是因為你和百里煜的摯愛深情讓我心生感動,這是常人所求之不來的。”她嘆了口氣,自嘲地笑笑,“本來我只打算在青州逗留半個月,誰知道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後來想想,要來早就來了,我不等了,回家嫁人去!”
流芳不禁莞爾,“子嫣,你等誰?”
“一個既愚笨糊塗又惡毒薄情的呆子。”梅子嫣像是想到了什麼愉悅的往事,嘴角微揚,說,“流芳,你不用擔心我,我要回家還真沒什麼人攔得住我呢。”
“你家在哪裡?日後可方便我們去拜訪?”
“東庭青林山扶風書院。”
日暮時分,容遇回來了,流芳便把今日梅子嫣的事說了一遍,好奇地問他為什麼梅子嫣會是呂思清的姑姑,呂思清看起來都二十七八歲了。容遇說:
“聽說有一回呂思清診症時梅大夫恰好路過,她說他診錯症了,呂思清不信,於是兩人打賭,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結果不想而知,從那以後呂思清就叫她做姑姑了。”
“她是東庭人,為什麼出入要蒙著面紗?”
容遇笑了,“那是因為她不希望自己的容貌惹來是非,本來是易容出行的,可是忽然有一天某人發現他被她騙了,於是壟斷了易容藥物中的某種關鍵藥材,於是她只能恢復原貌戴著面紗出行了。也幸虧她身邊的啞奴武功了得,護主得很,所以一路上她都是安全的。怎麼,你很喜歡她?”
流芳給他布菜,一邊說:“我一向朋友很少的。”
“阿醺,我這陣子時常不在,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他沒有忽略她眉間的那縷寂寞。
“不會啊,有萱兒陪我。”
容遇沒再說什麼,半夜他接到密報靜靜離開前,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阿醺,很快了,該結束的都會結束。”
佯裝熟睡的流芳睜開眼,一夜無眠。
山中的日子過得清淡而與世無爭,她不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些什麼,也不想去知道謹守一隅的顧懷琛的大軍是會守得雲開還是窮途末路,她關心的只有日出日落,雲起雲生。
這般的超然,維持了半月後,她終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