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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放寒假了吧?”我問他。
“對呀。”他點開一個女同事的照片仔細看。
“爸說今年就回南城三天,大年初二就回來。”
“是你說的吧?”他說。我望了望他,他抬起頭來沖我笑。
“嗯,少走點親戚,免得他又被灌得爛醉。”
“那挺好呀。”他把那女同事的下巴放大了看,“這女的,修圖修過頭了吧,眼睛大得像球一樣,整張臉一半是眼睛一半是下巴。”我一笑:“女人嘛,就喜歡這樣。過節回來,我有個假期,到元宵節,你想去哪玩嗎?”
“嗯……去哪嘛……”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著,“去哪都人多呀……”
“鼓浪嶼?”
“冬天能不能去個有雪的地方?”
“北方沒什麼好玩的吧。太冷了,你會受不了的。”
“嗯……”
“西安吧。”我看他微微有些失望,只得順了他的意思。
“嗯,好啊。”他把朋友圈翻到底,又去看我和領導同事的聊天記錄。我工作用的都是微信,跟他們的記錄里當然也只有工作內容,他看不懂,不過還是很喜歡看。翻完微信,他又去看我的QQ。那裡我只加了幾個家人親戚和幾個大學同學,但是因為他們都用微信,所以一條消息都沒有。他掃了幾眼,撇著嘴說:“你這個人真沒趣,都不跟別人來往,連個曖昧的女同事都沒有,看得我無聊死了。”
“要有趣,去看看那些整天找你聊天點讚的小姑娘不更好?”
“人家一個個的把我當好姐妹,天天找我諮詢感情問題,我躲都還來不及!”他突然有點慌張起來,像是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似的,“我哪有閒心去招惹她們,一個比一個凶。”
“看你像個小弟弟一樣好欺負,才凶你的。”我隨口一答。林堇對待女性什麼態度我知道,禮貌體貼得讓人以為他有什麼想法,只不過他確實沒有,而對方也不可能誤會而已。他拿我照顧他的態度去照顧女性,在旁人看起來難免十分曖昧。正因為如此,再加上他從前確實談過女朋友,所以不管是親戚還是好事者,都沒有急著給他說過相親對象。
反倒是我,確實有些讓人著急。林堇對身邊幾個熟悉的朋友出了櫃,但我沒有。其實主要是我也沒什麼熟悉到能知道我這層隱私的朋友。所以在外人看來,我就是個操心弟弟的、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的二十六歲老光棍。我聽別人說,公司里的女同事都認為我不太好接近,跟個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樣——戒色戒欲。其實他們哪知道我的私生活有多有趣,甚至有趣到有點不健康。我心口上紋有林堇的名字,左小臂上的傷疤也紋了一個,那道傷疤是以前跟人在酒吧打架挨刀劃到的。不加班的夜晚我喜歡騎著家裡的重機摩托在小區附近的那幾片路上飆車,我家小區靠快環邊上,全是養情人的老闆愛買的地盤,大半夜的連個鬼影也沒有。當年在國外時還跟著一支探險隊去山區三個月,自己什麼經驗都沒有就剩膽大,差點死在那裡,回來竟然還沾著別人的光得了個什麼獎。年輕時還嗜煙嗜酒,反正不良癖好一大堆,沒事還愛干自己親弟弟。我倒也慶幸沒哪個女的看上我,不然萬一人要是連我這種生活都能接受,對我死心塌地的話,那我過錯可就大了,耽誤了人姑娘的大好青春。我是真的不會對林堇之外的人感興趣的。
其實我會這麼想,是因為我確實碰到過這樣的女人。還在國外的時候,有次院系聚會我認識她的。那次聚會是在考試前,所以人不多,在場的只有我和她兩個中國人。她說她是父母在這邊所以過來的,但是大學之前一直都在中國,老家是河北的一個村子。我讓她說幾句河北話讓我學學,她說你們南方人才學不像呢。然後我們互加了QQ。後來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發現竟然聊得來,兩個學設計的整天聊什麼量子力學和哲學。特別熟悉了之後我告訴了她關於林堇的事,她特別想了解清楚我出國之前到底和他因為什麼而絕交,但是我不想提,她就知趣地再也沒問過。正是這一個細節讓我對她印象很好。她知道了我和林堇高二時曾經在一起過的事,也知道了我因為他的不挽留,而下定決心出國的事。
後來她跟我表白,就像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我也同樣順理成章地拒絕了她,於是她就同樣順理成章地放棄了。其實拒絕之後我又冷靜想了想,畢竟接受這樣一個女孩真的很不錯,況且——那時候我想,況且天知道我等林堇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在山區里與世隔絕的那三個月,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拿出手機來看林堇的照片和從前的簡訊,結果出了山區之後,我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在找我。
出來之後,有一次,她要我陪她一起看 《重慶森林》。她不住地回放著超市里最後那一罐鳳梨罐頭,然後又把男女主在樓道上相遇又錯過的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猜她是放給我看,也是放給自己看:不適合的感情,就該早早放下。
然而正當我在重新思考是不是應該放下對於林堇的執念時,我破天荒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也就是那一個跨洋電話,把我之前好不容易規劃好的人生道路又“轟”地摧毀了。當時的國內是凌晨三點二十六分,我還沒從不可置信的狀態里回過神來,他就先開了口,帶著哭腔小聲叫我:“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好難受,我受不了了……我好想你……”
“我不要糖水糰子,我想要你,哥,我想要你……”
我聽了十分鐘,才聽明白他是神志不清了在胡言亂語。高二有次他發燒,我出去給他買藥,回去路上經過一個涼品攤子,問他要不要我帶糖水糰子,他燒迷糊了,在電話里就像這樣一個勁地嘟噥著要我,最後還哭了出來。但他這通電話我聽著實在不對勁,一言不發地掛掉了,打給父親,他一接起來就說:
“餵?林慕啊!快點回來!我剛想打給你!你弟自殺了,在醫科大一附院,我現在剛從南城過去,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我在那一剎那心臟猶如被重擊了一下,大腦中閃過片刻的空白,隨即被鋪天蓋地湧上的疑惑填滿。我感覺到我想問一些什麼,但遲遲開不了口,結果只回答了一句:“嗯,我現在馬上回去。”
回國的程序走了好幾天,上飛機前姑娘給我發了簡訊,說她預感我不會回來了,問我是不是這樣。我說也許是吧,如果我可以呆在那裡,我就不會在英國發展下去。不論我遇到多少人,我依舊會選擇我弟弟,永遠都不會忘記愛他。她說那好吧,祝你成功。她是除了林堇之外第一個走進我內心的人,但只是暫時的,在我的飛機降落在中國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跟她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無論在任何時候選擇林堇我都不會後悔,而僅限於露水情緣的人,我從來不會留戀。後來幾次回英國處理學校的事情,想和她見面吃個飯,但是一直不湊巧。直到去年父親和我舅媽鰥夫寡婦地結了婚,那天晚上我拍了一張我和林堇站在婚禮拱門下的照片發到QQ上,她私聊我,說恭喜你成功了,祝你幸福。我回覆你也是,然後她高興地告訴我她也準備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