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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梯門口等到林於舟和沈笑微,林於鴻沉穩地抱著林無意進了電梯。林無意光著腳,醫院有給他配一次性的拖鞋,不過顯然誰也沒打算給他穿,又不是住酒店。沈笑微扯了扯毯子蓋住林無意裸露的兩隻明顯很少曬太陽的腳,然後問了一個問題:“小舅,你是什麽血型?”
林無意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不解地回道:“O型。”
“O型?”沈笑微和林於舟都是一副“竟然猜錯”了的詫異。
看不到的林無意納悶地問:“怎麽了?”
“啊,沒什麽。我以為小舅是B型。”沈笑微心想這血型和性格的關係好像是有點不准。
林無意不明所以地回道:“你外公是O型血,我媽是B型血,我像你外公。”
“那不錯。都說O型血的人固執,小舅固執嗎?”沈笑微暗嘆外公基因的強大。三位表哥好像都是O型血的人,他也是,原來小舅也是O型血。
林無意還真的很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了。過了會兒,他自己都不怎麽確定地說:“我不固執吧。”
有人冷冷地吐槽:“你不固執就不會離開香港了。”
林無意明顯地抖了抖,這件事他一輩子都要理虧了。“呃……也許,某些時候,我也是,固執的。”他突然覺得三個侄子和一個外甥里,最可怕的人其實不是老大林於之,而是林於鴻。林於舟朝大哥豎大拇指,厲害。沈笑微向天上的外公懺悔,他真的不是故意笑的。
(23鮮幣)無意為之:第十五章
一樓到了。林於舟和沈笑微先出去,兩人按著電梯門,林於鴻抱著人快步出了電梯,林於之已經在側門等著了。不理會四周驚訝的眼神,林於鴻面色冷漠地抱著人快步來到側門,先把林無意放進車裡,他快速上車。林於之在林於舟關上車門後就發動了汽車。林無意想要拉下臉上的毯子,被人攔住。
“等會兒,外面有記者。”
林無意放手。車子開出去一段路了,臉上的毯子被人揭開,林無意眨眨眼睛,視線通透的感覺真好。
把毯子蓋在林無意的身上,林於鴻瞟了眼他赤裸的雙腳,往旁邊挪了挪,說:“把腿放上來吧。”
腳丫子光光的,林無意動動腳趾,挪到林於鴻的身邊,兩條腿抬座位上,彎曲。扭頭往後看,他問:“於舟和笑微跟在後面嗎?”
林於鴻回頭看了一眼,轉過身:“那輛白色的蘭博基尼就是笑微的車。”
林無意的眼睛裡瞬間冒出某種渴望的亮光:“你是說那輛白色的跑車?”
林於鴻的眼睛眯了眯:“你不認識?”
“我知道蘭博基尼。沒想到笑微都有跑車。”
這是什麽話?林於鴻略顯不解地說:“笑微有跑車不是很正常嗎?他自己都有這個財力,更別說姑父和姑媽了。你沒有?”這不可能吧,爺爺怎麽不可能給這個人買豪車。
林無意的雙肩垮下,不無羨慕地說:“我不會開車。”
“你不會開車?”
不要怪林於之插話,這太令人吃驚了。堂堂林家最受寵的小兒子竟然不會開車,這簡直是笑話!
林無意收回羨慕的目光,神色透出了林於鴻熟悉的哀傷,他馬上提醒:“注意你的身體。”林無意立刻深吸幾口氣壓下傷心,抬頭:“爸他不放心我開車,我就沒學。”
“……”這是林於之和林於鴻共同的反應。
“本來我已經說動他讓我學開車了,結果第二天香港就發生了一起連環車禍,我的學車計劃就報廢了。後來去了法國,為了讓他安心,我也沒偷偷的學。”
“你還,真是聽話。”林於鴻找不到合適的形容。
“現在要學嗎?”林於之從後視鏡里看了林無意幾眼,很認真地問。
林無意的眼裡是掙扎。男人沒有不愛車的,可爸爸的在天之靈會擔心……林於之替他做了決定:“你慢慢考慮。家裡有車也有人,場地也好找,隨時可以學。自己會開車,出行會更方便,當然,家裡有司機,你要去哪裡也可以讓司機載你。”
“好,我考慮考慮。”
林無意不是不心動的,他一直都很想學車。忍不住扭頭看那輛跟在他們後面的白色跑車,他不由地幻想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人是他。
林於鴻抬眼,在後視鏡里和林於之的眼神對上,他揉了揉眉心,林於之搖了搖頭,什麽都別說,接受,接受。
※
回到林宅,林無意自然是受到了大家熱切的關心和擔憂。不停地向哥哥姐姐和侄兒外甥們道歉,他一遍遍地保證自己會很快振作起來,不會再讓家人擔心。他的反應超出大家的意料,他們以為林無意甦醒後還會那麽悲傷。林無意自然不可能馬上從父親過世的打擊中緩過來,但他也不能讓家人因此而一直擔心他,這也不會是父親願意看到的。悲傷,獨處的時候,他一個人品嚐就夠了。
想到弟弟今天會醒,林照貞中午回來就讓傭人煲了雞湯,沒想到弟弟晚上竟然回家了,那就再好不過。林照貞這個做姐姐的第一次親手餵弟弟喝湯。她的眼裡是傷感,林無意的眼裡也是傷感,不過傷感之外更多的還是親人在一起的溫馨幸福。
剛剛從鬼門關回來,林無意也沒胃口。喝了兩碗雞湯就飽了。林照貞也不逼他,讓他好好休息。和母親說了一會兒話,林無意由母親照顧地洗了臉腳,刷了牙,就上床歇著了。雖然呼吸順暢了,但畢竟是大病了一場,得養幾天才能恢復精神了。
臥室里剩下了自己一個人。林無意摸摸脖子上掛著的那把鑰匙,眼裡又有了淚水。父親給他的那套房子他現在還沒有勇氣去看,就如他還沒有勇氣踏進父親的那間書房。等到他可以平靜了,他會去拆開父親留給他的禮物,留給他的、終身的禮物。
從枕頭底下拿出自己的日記本,林無意翻開厚厚的日記,找到自己之前停留的那一天。那是父親去世的前兩天。林無意的淚水流淌。不敢看,他把這幾頁日記全部折起來。不停地深呼吸壓下悲傷,他拿過筆,在日記本上寫了起來,沒有去補這幾天的空白。這幾天發生的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林無意在日記上記錄下這一天的心情,他不讓自己去想父親,可是思緒總是會有一縷跑到父親那邊,也因此,眼淚壓制住又湧出來,總是不成功。
臥室的門毫無預警地被人從外打開,林無意就像做了壞事的孩子丟下日記本和筆慌亂地擦臉。進來的人漆黑的眼瞳緊了緊,關門。
“呃,於鴻,有事嗎?”
林無意假裝拿日記本,不敢抬頭。
“你又哭了。”穿了一身睡衣的林於鴻提著一個文件袋在床邊坐下。
“呃,嗯,我很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但我,需要一點時間,一點點,時間。”
林於鴻放下文件袋,從衣櫃裡拿出一床夏被,丟到床上,鋪開。林無意眨眨還cháo濕的眼睛,忍不住抬眼。冷光she來,心虛的人立刻低頭,驚訝地問:“你今晚,要睡在這兒?”
“相同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林於鴻掀開被子脫鞋上床,林無意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了挪,吶吶:“我沒事了,我保證。”
“你臉上現在還有淚。”看一眼絲毫不具說服力的人,林於鴻打開他這邊床頭柜上的檯燈,從文件夾里拿出幾分文件。
趁著對方不注意趕快消滅臉上的“罪證”,林無意見對方不打算改變主意,他又往旁邊挪了挪,讓開一些空間。
“我要看幾分文件,你先睡吧。”林於鴻給了林無意一個台階下。
林無意舔舔嘴,湊過去看林於鴻手裡的文件。林於鴻側眼瞥了他一眼,不介意地把文件遞過去,解釋:“是義大利一家公司的收購計劃書。”
林無意立刻退開:“我看到米蘭,我以為你要參加米蘭時裝周。”
林於鴻明顯一臉的鄙夷,他可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林無意拿起自己的日記本:“你工作吧,我不打擾你了。”
“你還不睡?”
“我寫點東西,寫完就睡。”
見林無意的本子上已經寫了些內容了,不過都是法文寫的。林於鴻看了他幾眼,沒有再說什麽,專心看文件。
因為有人在一旁“監視”,林無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傷心。寫完今天的日記,他又從床頭柜上拿過筆記本,寫了一篇隨筆,當然用的還是法文。林於鴻在認真的工作,眉心比平日更多了幾分嚴肅的冷漠,林無意不敢打擾他。看看時間,已經10點了,他習慣性地拿過床頭的小說看了起來。看著看著,林無意打了幾個哈欠,放下書,他躺下。想說一聲“晚安”,又見對方專心致志的,他閉上眼睛,無聲地說了句:“晚安。”
等林於鴻結束了今晚的工作之後,林無意已經睡著了。蹙眉挑去對方眼角的濕潤,他躺下,關了檯燈。沒一會兒,身邊就傳來了一人的抽噎聲,林於鴻在黑暗中睜開雙眼,轉身。
“爸……”
十秒鐘後,林於鴻輕輕拍了拍在睡夢中傷心的人:“睡吧。”
“爸……別走……”
林於鴻輕拍的動作沒有停,過了許久,抽噎的人漸漸平靜了下來。收手,林於鴻吐了口氣,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沒有這麽哄過。他很想知道,爺爺到底是把這人當兒子來疼,還是當孫子來寵?當兒子的話,似乎太過了。有哪位父親會因為覺得不安全而不讓兒子學開車的?大不敬地帶著對爺爺教育方式的不贊同,林於鴻讓自己陷入睡眠,當然,他不會讓自己“再”睡死的。
※
這一覺帶著必然會有的壓抑和沉重醒來,發了會兒呆,林無意扭頭,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於鴻什麽時候起床的?他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摸過枕頭旁隨時會放著的一塊手錶,林無意呻吟一聲,都11點了。把手錶放回原位,他翻了個身,蜷縮起身體。床上屬於爸爸的氣息淡了許多。
林無意不禁又悲傷了起來。氣息也好、人也好,時間長了都會淡吧?就像他對爸爸的哀傷一樣。時間長了,就會應了那句話——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任何人、任何事都會隨著時間的消亡而消亡。林無意打了一個寒戰,摸出頸間的鑰匙,也許爸爸正是因為不想他有此擔心,所以才會把那套留有他們父子共同記憶的房子留給他?留給他們父子共同記憶的箱子留給他?還有那間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