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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地球沒有毀滅,直到現在。

    當永生的幻覺破滅以後,但願那些在夏日柳樹下鍛鐵的美好時光能夠悠長而浪漫。

    ◎一丸桃花源

    文/ 李佳懌

    如果像美國60年代的嬉皮時代般,有照片,錄影帶和音樂作證,那麼中國魏晉時期的放縱一定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隱居在竹林裡面的文人,幾乎就是一群浪漫而放浪的瘋子,他們赤身裸體,狂飲爛醉,酗酒,嗑藥,做愛,愛與絕望都是如此地劇烈。浪漫主義永遠只會在黑暗的環境下發芽,抽枝,發瘋般地蓬勃生長起來。儘管在兩千多年前沒有繪著花朵圖案隨便亂開的大巴士,流蘇,搖滾樂,喇叭褲,漫山遍野的大麻地,避孕藥,與60年代美國戰後迷惘和幻滅的一代相比,魏晉時期則是灰濛濛的黑暗時期。戰爭始終沒有停止過,瘟疫流行,西晉滅亡,東晉懦弱,八王之亂互相討伐,世界已如一潭污濁死水,大約只有讓自己終日處於迷幻狀態,才能夠虛度過這無以打發的人生。

    其實生生死死在魏晉竹林名士們的眼裡也算不了什麼,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幾乎就已經觸摸到了極樂。那個土木形骸的始祖劉伶,曾經坐在一輛馬車上酣飲不止,並且在身邊放了一把鋤頭,對那個戰戰兢兢的馬夫說:“死則葬我。”但儘管如此,他們也嗑那些傳說中的長生不老藥,但並非像派了800個童男童女去蓬萊仙島尋找靈藥的秦始皇般,想要像個標本般永遠地活下去,而只是想要躲避,躲避在自己的幻覺里。

    長生不老藥的故事從嫦娥起就有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如果日後無盡黑夜裡,只有一隻搗藥的兔子相陪伴,嫦娥大概是不會偷偷吃下那顆該死的靈藥的。後來直到唐代,白居易和李白們都還對長生不死藥抱著一絲的希望,晚年的白居易看到韓愈、元稹,杜牧等人都紛紛因為嗑藥而死,才終於感到永生的破滅,還在《思歸詩》里記了一筆。

    儘管如此,長生不死這個幻想卻永遠美妙,那時候人們對長生不死的願望不是僅僅苟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是成為廟裡面畫在牆上,供應在蓮花台上的神仙,能夠在雲朵間行走,從此脫離一切戰爭,疾病,沒有悲傷和痛苦,沒有死亡所帶來的分離,沒有欲望,到處都是靜謐的光芒。

    於是在魏晉時期,雖然人們不再向秦始皇那麼瘋狂地尋找仙島和靈藥,道士們卻各自在家裡生起了小爐子,那抹他們眼中的三味真火併沒有能夠練出一丸將人帶去桃花仙境的靈藥來,或許只是溫暖了一番他們孤獨哀傷的心靈,帶給他們亂世裡面的一丁點兒希望,沒準吞了下一顆丸子之後,眼前的風光就變了。在科技還沒有發展到能夠探知生命期限的時候,人們對於生命總是懷著詩意而浪漫的好感。

    冬天裡,那些穿著寬鬆袍子的道士們打一把小扇子端坐在各自的煉丹爐前面,念念有詞,時光流逝,毫無知覺。與清朝民國時代那些抽著水煙吐泡泡,面孔蠟黃,骨瘦如柴的猥瑣鴉片鬼比起來,這幅場景肯定要更夢幻迷離。

    在當時所有能夠嗑的藥裡面,最有名的就是魏晉時期廣為流行的五石散,這種藥就是石鐘辱、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這五種藥石另外配些其他藥做成的。從書上看這種藥很好,藥性猛烈,說不定能夠成仙,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吃的,吃了以後需要洗冷水澡,穿寬鬆的衣服,散步,來揮發藥性。這就是為什麼那時候的人們赤身裸體,尋歡作樂,並非完全是一場酒神的派對,還因為他們必須穿寬鬆的衣服來散熱,並且五石散讓他們的皮膚敏感,很容易磨破,就乾脆連鞋子衣服都不穿了。魯迅在文章裡面說過:“我們看晉人畫像和那時的文章,見他衣服寬大,不鞋而屐,以為他一定很舒服,很飄逸的了,其實他心裡很苦。”《世說新語》記載過這樣的場景,王恭批著寬大的鶴氅,在小雪時節披於肩膀,在街道上踱步,路人看見之後都覺得非常驚艷,說他是神仙。但其實想到魯迅說的,他們嗑藥後皮膚擦傷,不得不輕裘緩帶,而且只能穿舊的衣服,導致他們常年不洗衣服,衣服上面生出很多虱子來,這鶴氅在魏晉時期非常流行,卻簡直就是張愛玲筆下那件華美的袍子,抖一抖就抖出很多無奈和哀傷來。

    那時候嗑藥的都是些時髦的名士,他們赤裸著行走在街道上,平民百姓便紛紛效仿,導致那時候整個世界看起來都是癲狂的。到後來在所謂藥力的作用下,一切綱常倫理都被拋棄,審美壓倒道德,西晉的時候,貴族們常常舉辦性愛派對,脫光衣服嗑藥喝酒,交歡侍女,彼此觀摩。

    《太平廣記》里記載了一隻笑話說,有一個窮書生躺在鬧市之中,轉輾反側,大叫熱得受不了,圍觀的人問他怎麼了,他說我石發。於是別人又問你什麼時候服的石,現在石發,他說,我昨天從市上買米回家,米里有石子,我今天吃了就石發了。這麼說來,當時嗑五石散也是在是一種時髦侈頹的標誌,甚至就連吃石散的痛苦也成了很多窮苦之人的追求和體驗。任何一種風流背後一定有痛苦,風流學不來,痛苦更無從體會,想來那些披著鶴氅在小雪時節行走的王恭,那些在竹林里飲酒作樂的文人,自詡著別人所感受不到的痛苦和快樂,從精神上一定是可以得到肥皂泡泡般的優越感,這遠比嗑藥飲酒本身令人感到陶醉吧。

    嵇康鍛鐵據說就是出於嗑藥後發熱的需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晉書》中的那段描寫就顯得非常動人了,“宅中有一柳樹甚茂,每夏月,居其下以鍛”。想像那些漫長的夏天,嗑了藥以後的人在茂盛的柳樹底下打鐵,紋絲不動的風,鏗鏗鏘鏘的打鐵聲,藥物所帶來的迷幻作用,是會帶給受挫的內心以無窮的撫慰,仿佛可以遠離紛爭,遠離夢想和包袱,就過一過采jú南山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

    後來有人說陶淵明的桃花源就是一顆被擴大了的吾石散,其實這話也可以反過來說。實際上古詩十九首就已經道出了古人服藥的道理,“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迭,聖賢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不單單是魏晉名士,所有的人都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循環,於是所需要的或許並非是一丸仙藥,而只是一丸桃花源。當永生的幻覺破滅以後,但願那些在夏日柳樹下鍛鐵的美好時光能夠悠長而浪漫。

    不用致幻的顛茄,不用水晶球,連接前世今生的密碼和咒語,只需要蒼老而令人心碎的愛情。

    ◎黃粱一夢,繞樑三日(1)

    文/鹿節日

    在網上流傳著一段催眠的mp3,據說已經有很多人因此看見了自己從前的經歷。有男人說自己仿佛是來到了羅馬,在街道、集市里徜徉,路邊有土豆、西紅柿以及放在木頭籠子裡的貓出售,最讓他驚訝的是,他在人群中認出一個臉上長滿絡腮鬍的羅馬男人,那是他從前的養父。有女人說自己的前世是個吉普賽舞女,黑色如藻的長髮里插著玫瑰花,作為城中最美的女人,每天都接受人們艷羨的目光,在達官貴人的廳堂里跳舞。還有人說自己的前世是一隻小狗甚至一株寧靜的植物或石頭。

    儘管有這些看似成功的先例,但更多人是不相信這種說法的。雖然他們也許相信催眠會喚醒你的創傷記憶和隱蔽情結,卻忍不住懷疑那些前世圖景是不是摻雜了個人想像與暗示。有的人就直接發問了,這一切難道不是夢嗎?

    對這部分人來說,前世今生、六道輪迴就像飛碟、哥斯拉、上帝、神農架雪人、2012年地球末世論一樣,是些讓人感到模稜兩可的東西。這也代表了眾多觀望派的想法。

    《創世紀》第一章第三節,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我們相信光,是因為親眼看見了白晝與黑暗。假如有被嚴密證實了的前生,或許能換取懷疑者的信任。

    一個蠱惑人心的例子發生在英國。六歲的格拉斯哥小男孩卡梅倫?蘭姆總是口口聲聲談論著自己的另一個母親和遠在巴拉島的舊家,在他一次死纏硬泡後,母親終於帶他去巴拉島尋訪,果然找到了孩子口中的海濱白房子,房子裡也確實有三個洗手間,並能從房間裡看到海景。這證明了孩子不是妄想症。後來,卡梅倫的母親回憶說:“當他還是個嬰兒時,就已經會叫爸爸媽媽,而且他嘴中冒出的第三個詞,就是‘巴拉島’。當他長大一點後,經常會說:‘我曾是一個巴拉島男孩。’或‘媽媽,在我來這兒之前,我曾在巴拉島住過。’”英國電視五台把卡梅倫的經歷拍成了紀錄片《這個男孩以前活過》,可以在Youtube上看到。

    另一個故事來自前世今生學科的名著《二十案例示輪迴》,作者是研究現代輪迴理論的專家伊安?史蒂文森。印度女孩絲婉拉塔三歲時突然記起了自己前世的丈夫和兒子,並且回憶起很多細節,例如白色房子的家,屋後是個女子學校,屋前是鐵路,從屋內能看到一個石灰的鍋爐;例如家裡有輛摩托車,自己叫做拜雅,死於喉嚨痛;等等這些都被她當時的父親記錄下來。七年後,在一位熱心教授的協助下,經過雙方家庭的互訪和相認,十歲的絲婉拉塔被證明確實是百多英里外那戶人家的妻子和兩個男孩的媽。

    故事之外,史蒂文森有一個重要的觀點是,他認為兒童在兩到四歲之間能保存清晰的前世記憶,七八歲以後這種記憶就會衰退。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兩個例子中的主角都是小孩。史蒂文森還認為人身上的胎記就是前世傷痕,他講人在輪迴當中,如果前世是被刀刺殺的,或是被子彈打死的,或者被灼傷致死,傷口以及受傷那個部位,往往會在後世身上留下明顯的印記,即一出生就會有胎記或帶有先天缺陷。

    儘管前世今生之說每每以一副神秘莫測的面孔示人,但其實我們從小就不陌生。翻過很多遍的《西遊記》中,唐僧就是金蟬子的轉世。賈寶玉和林黛玉也是一個由神英侍者、一個由絳珠仙糙變來。甚至我們還在歷史書里讀過羊祜的故事,這也是枚催淚彈。長大之後,又多多少少會看李碧華,再不濟也看過電影版的《胭脂扣》。雖說有時候看著看著也會覺得怪力亂神,畢竟身邊沒一個人親身體驗過,但架不住很美。故事很美,或者感情很美。

    ◎黃粱一夢,繞樑三日(2)

    大部分依託前世今生模式的這些虛構故事,使我相信,人們對轉世的信仰與其說是對生的崇拜,不如說是貪戀生的附帶品——多半是感情。撕心裂肺的隔著陰陽兩界的情人,《星語心愿》如是,《人鬼情未了》如是,《時光倒流七十年》亦如是。

    但有時候也會發現,相信人有前世,有輪迴,靈魂不滅,生命信息永流轉,其實還不如抱個長生不老的幻想。因為秦始皇、徐福煉仙丹,還能圖個實在,最後哪怕毒死了也痛快。而妄圖下輩子重新托生,或回到過去,從而糾正舊世界的人,只是把希望建立在海市蜃樓上,除了證明了人的虛弱、無力,前世今生也化作一場傷筋動骨的自欺欺人和自我撫慰。《大話西遊》中的白晶晶一見至尊寶就來一句“臭猴子,你以為變成人樣我就認不出你啦!”並沒有喚醒失憶的對方,不過兩人在正牌世界裡倒過得甜蜜愜意,當時空彎曲發生錯亂之後,糾葛情仇也陸續開場,幾乎沒有人不受重創,至尊寶沒有從過去救回白晶晶,又看著紫霞眼睜睜死掉,到頭來月光寶盒不是成全愛情的利器,卻製造了一場猴子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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