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在安徒生一生和各種女人的交往關係中,可以看到,他給自己設立了一個牢固而清晰的界限,將這些女人成功地轉化為自己“母親”或“姐妹”的形象,甚至是他愛過的那兩個年輕女人,里伯格?沃伊格特和路易絲?科林,也最終被他在書信往來中巧妙地轉化為“妹妹”,從而徹底迴避了性的危險。她們的女性身軀被稀里糊塗地淹沒在安徒生為她們勾勒的心靈迷霧當中。
與此同時,安徒生終其一生都在企圖和一些男性建立為世人所詬病的親密友誼,其數量遠遠超過了他所交往的女性。這其中包括奧托?穆勒、克里斯蒂安?沃伊格特、愛德華?科林、亨里克?斯丹普、芭蕾舞演員哈羅德?沙夫和畫家卡爾?布羅赫,等等。安徒生的確在日記及書信中熱烈地表達了他對這些男性的愛慕,並且試圖以他海王星的自欺和幻想的魔力,“誘使”他們與他建立一種牢不可破的、永恆的精神之愛。然而,這些友誼最終無一例外地遭到土崩瓦解的結局,因為年輕的男子很容易就因為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女人而拋棄他。他們只能和安徒生維持短暫的敏感關係,然後便因為訂婚和結婚而消失在這段友誼之外,留下的是這個單身漢的嫉妒、痛苦和永恆的孤獨。
相較於女性,難道安徒生更加偏愛男性的靈魂嗎?或者,倒不如說這種選擇只是為了逃避他本能的性慾衝動,從而將他的幻想之愛永遠維繫在精神的鋼索上?
時至今日,安徒生是否同性戀這個問題的答案,已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終生保持童貞的人,在他的私生活中始終狂熱地追尋著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愛,並且把他的種種情感都煞費苦心地編織在文學作品中。1836年之後,他的作品開始觸及心靈深處那個與性別有關的的世界。通過《即興詩人》《奧?特》及《只是一個提琴手》這三部小說,安徒生探詢著“男人”和“女人”這種概念到底意味著什麼。在《只是一個提琴手》中,安徒生更是把一個雌雄同體的人物推到讀者的面前,試圖表達出一種存在於男女之間的互補狀態,而歌舞劇《相遇和分離》也描寫了他對於愛情和性別在深層次存在的分離感。
金星、火星和海王星所構築的大三角,傳遞出的不僅是安徒生心靈深處的脆弱和譫妄,同時還有一種奇異的強大、穩定與和諧,如同硬幣的兩面。或許,唯有他的後輩、哲學家索倫?克爾愷郭爾對他的描述是恰當的,他將安徒生定義為“奇異的澤蛙”,一種稀有而矛盾、荒謬而令人不可思議的生物,其含義就如同雌雄同體的花。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位19世紀的漫遊者,對於人類精神意識邊界的摸索,已遠遠超過了他的同時代人的理解力和接納程度。
反諷的是,安徒生在最後的自傳中卻如此自陳:“我整個一生中,無論是光明的日子,還是黑暗的日子,其結果都是美好的……我覺得我是個走運的孩子,幾乎人人都對我充滿了愛並且以赤誠相待,使我很少喪失對人性的信心。”這,大概是這位海王星人對自己所訴說的最後一個美麗的“謊言”,儘管並不是唯一的一個。
◎就連believe當中也有一個lie
文/鯉編輯部
我們都說過很多很多的謊言,多到說謊大概也已經成為自己所不知曉的習慣。有時候我們說謊是在自欺,拖延時間或者躲避責任,獲取安慰,最後忘記自己的面目。有時候我們說謊是在欺人,不讓他人看到自己的悲慟,快樂,暗角,死穴,把真實的成份藏起來,並非都出於一顆陰暗晦澀的心,或許是出於愛和浪漫,也可以是痛和忍耐。這麼說來,欺人大概要比自欺更多些人情冷暖,也更多些殘酷。
而這個世界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謊話,或許也終究會變成一場比《楚門的世界》更龐大的真人秀,工作,夢想,寵物,圖書館裡暗送秋波的女孩,流浪漢,新聞,股票都是假的,都是一場布景而已。有一天當楚門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所坐的船就突然撞破了背景,撞在了假的藍天白雲上,於是導演說:外面的世界和這裡一樣有謊言有欺詐,不同的是,這裡是為你而設的世界。
那麼你真的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麼?
這話多麼怵目驚心,這讓我們在自己說著謊話的同時,也想摸摸身邊的藍天白雲,是否都是真實。可是我們難道就真的有勇氣回到一個正直的,沒有謊言的世界裡面去,最後的結果也無非是被真相磕破頭後,又逃回到謊言的庇護里,至少謊言描述出來的世界更美好些,更簡單些,有時候我們可以躲避與此,有時候我們則可以虛構出另一個人生。
其實一切都不那麼重要,因為那個沒有謊言的世界,對於我們來說,大概只是一個美妙的猜想。
但是我又覺得那些謊話總有一天會成真的,只要我再忍一忍,或許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是還有那一丁兒年輕的時光。
◎無fèng天衣
文/蜜蜂
有時候我也會想,或許不該念那所設計師學校的,那兒的人都是跟我不一樣的人。我前面坐著的一個小男孩是在美國長大的,他戴的項鍊是維維安?維斯特伍德,他的偶像是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據說在美國很紅,而且他是個同性戀,他的一切都符合一個時髦的服裝設計師所需要的。那兒的人都是他的同類,他們穿得稀奇古怪,家境頗好,完全不需要為了昂貴的學費而操心,下課後各自開著奧迪車們回家去。如果不是因為我想去英國讀服裝設計,我不會死撐在他們裡面,無非是為了心中的一抹小小夢想,cháo濕的倫敦,維斯特伍德老太太的故鄉,我給自己一個藉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夢想,所以一切都值得。
老師有一次點名批評我說,穿得太差。大概就是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貨吧,她不知道我家裡的情況,我的媽媽幫我經營著一個賣襪子的小店,每個月我都會從北京這兒的批發市場批貨寄回去,有時候也去上海,但是從來都是坐火車去的,住在最便宜的小旅社裡,我從來沒有告訴那些同學,我沒有坐過飛機,倒是從網上搜索了些法蘭克福機場或者戴高樂機場的貼士,在他們討論度假的時候,也插上一腳。我有個姨夫在英國,是個關係非常遠的遠親,我幾乎都記不得他的樣子了,也從來跟我們家沒有任何聯繫,而現在我常常把他掛在嘴邊,就好像明天他就會打一筆錢到我的銀行卡裡面,替我付了所有的學費。那個小男孩有次問我,你姨夫是幹嘛的,我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就蹦出一個“賣汽車的”,他又問說,雷諾?我支吾著胡亂點頭,他卻說,奧,不對,雷諾是法國車。說完他就毫不在意地飄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發愣,我不知道什麼英國車,法國車,我只有一輛自行車,每天當他們開著各自的車回家去的時候,我就慢慢地去找我的自行車,在車棚里,栓著根粗粗的鏈條,我騎著自行車去菜場買菜,自己回家做飯,我跟他們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於是只有在那些舊時的朋友們面前,我才能夠找回一點快樂,因為他們不了解現在的我,我便可以信口開河,虛構一個人生給他們看。
我陪著女孩去逛街的時候,喜歡指著櫥窗裡面那些其實我並不討厭的衣服說,這都是日本設計師做的,瞧那些剪裁,太不地道了,我們老師說了,日本設計師根本就做不好東西。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幹嘛要這樣說,大概是一種炫耀,或者自我保護,我也喜歡櫥窗裡面的那些衣服,不管是哪兒的設計師,日本的,英國的,香港的,只是它們都很昂貴,這點錢我可以在批發市場買很多衣服,偶爾也能淘到一些帶牌子的剪標貨。這就是老師為什麼會在上課的時候批評我穿得不好,我曾經惡狠狠地想過,如果以後有錢了,我要買遍所有的名牌貨。
後來我的好朋友在地段好的地方買了房子,她帶我去看裝修到一半的毛胚房,我便神使鬼差地跟她說,我也要在這兒買房子,向她打聽房子的價格,還煞有介事地叫她陪我去中介諮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好像這樣虛構自己的生活已經變成了習慣,不願意自己過得比別人差,不願意被別人比下來,時間久了,說過的那些謊話自己竟然都覺得是真的,就好像我真的有一個要幫我買手提電腦,幫我付學費的姨夫在英國做汽車生意,我也真的有足夠的錢在這樣的大城市買下一座房子,我能夠考過英語的語言考試,並且去倫敦念最好的設計學校。這一切我已經分不太清楚了,大概只有在需要付學費的時候我才會突然夢醒,因為在家鄉看著店的媽媽屢次三番地跟我說,家裡店面的經營狀況不好,這樣下次大概是要倒閉了,她希望我回家看店,書就不要再念下去了,我只是有點兒不甘心,仿佛離夢境裡的距離已經是那麼近了,只要在往前邁一點兒,我就是能夠去倫敦念書了,卻因為沒有錢交學費而放棄,真是有點兒可笑。
一段日子後,好朋友問起我房子的情況,我說已經買了,只是為了省錢,買的是期房,交房得要一年以後呢。這以後我就開始躲避她,怕她總是問起房子的事情,我就總得編造些謊話,這些謊話說多了,就好像一顆給自己吃下的迷幻藥,開始分不清方向。有一天我在商場裡遠遠看見正在試用化妝品的好朋友,我立刻就掉頭逃走,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那些謊話抹殺了我與她之間美好的記憶,時光,破壞了一切,我不再跟她吃飯,喝咖啡,不再跟她煲電話粥,後來慢慢的,她就不在我的生活裡面了,我少了一個親密的朋友,多了一套正在建設中的空中樓閣。
在我生日的時候,我花了所有的積蓄去買了一隻名牌包,這點錢本來可以用來存著交學費的,可是就算交了學費,如果沒有一隻真正的名牌包,我也不會覺得開心。那時候我背著從批發市場裡淘來的假名牌去上課,就立刻被嘴巴刻薄的同學指認出來,我本來想要死撐,但是假名牌確實就是假名牌,與真的放在一起,劣質的部分就暴露無遺,拉鏈,踏線,所有細節完全不對。可是那隻真正的名牌包也讓我傷心,大概是因為它摸起來那麼軟,拉鏈金光閃閃,我從專賣店裡走出來,手裡拎著只巨大的紙袋袋,就像拎著一個夢,明明這麼沉,勒著我的手指,卻好像輕到失去重量。
有時候我也想過要放棄的,傍晚騎自行車回家的時候,經過國貿那邊巨大的燈箱廣告,或者上英文課打瞌睡的時候,與同學們去那些莫名其妙派對的時候,跟媽媽打長途電話爭吵的時候,但是我又覺得那些謊話總有一天會成真的,只要我再忍一忍,或許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是還有那一丁兒年輕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