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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更麻煩了,欒逍一個頭兩個大。他翻翻資料,沒有有關被保護者的介紹。他抬起眼,束大校丟下一句:“到時你就知道了。”

    欒逍沒有多說。唯一覺得有點遺憾的是,他在536待的時間太短,而諸航又不經常過來。在she擊場外見過之後,他們再沒碰見。他是想和她道個別嗎?欒逍為自己荒誕的念頭感覺好笑,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面。

    接下來,卓紹華沒有再說什麼,秦副官把欒逍送到電梯口。欒逍在樓下,仰望著十六樓的燈光,眉深擰著。

    清晨,536外面停了一輛大車,園林工人們忙碌地把一盆盆串串紅搬上去。國慶即將來臨,這些花擺放在街頭巷尾,會增添不少節日氣息。

    欒逍穿過人群往裡走,盆景區也有不少人。有一個紫砂盆中栽著一棵像黃山上迎客松造型的雪松,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盆在市面上要六千塊呢!”常在假山前曬太陽的老頭踱了過來,“其實不難,但技術就是值錢。”

    欒逍點點頭,回頭看看,滿園jú花的清香,落葉滿階。今天,諸航會來嗎?

    他與束大校告別,束大校交給他一堆的資料還有他新的證件。他翻看了下,詢問地看向束大校:“怎麼沒有我搭檔的資料?”其實叫“搭檔”不是太恰當,應該是“目標”,可是此目標卻不是終目標。這次的任務不是一般的挑戰。

    “哦,不需要,到時你就知道了。一切順利。”束大校臉上掛著笑意,可是語氣卻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是夜劍里的兄弟?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欒逍悄然期待著。

    辦公桌上的東西已清理完畢,沒有一點屬於他個人的痕跡,仿佛他根本沒來過536。職業習慣,他還是再一次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他抬頭,目光掃視四周。

    視線有三秒的定格。

    才幾日,窗外那棵銀杏樹的葉子已經完全被秋色染黃了,映襯著初起的朝陽,燦爛一片。諸航就站在樹下,手裡捧著一盆藍色的花,她的肩上,髮絲上,落著幾片樹葉。欒逍雖然讀書不少,卻不敢自稱是個文人,情感方面,尤其笨拙。這一刻,他的心中突地柔情四溢,覺得這幅畫面有如秋天的一張明信片,充滿了詩意,充滿了暢想,充滿了歡樂,讓人覺得心疼又感動。

    他輕輕閉了下眼,再睜開時,諸航已經不見了。不一會兒,門外聽到了笑聲。“我竟然在外面發現了藍色鳶尾。束大校,送你,你可要好好養哦!”

    “你還真是喜歡這花呢,可這花全身都有毒性,尤其是根部。”束大校笑道。

    “我送你,可不是給你吃的,是讓你作畫的。梵谷的《鳶尾花》在1988年值5300萬美金,你要求別太高,就賣個530元吧!”

    “這還不高,五毛三估計都沒人要。”

    笑聲遠了,欒逍筆直地坐著。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追出去。

    卓紹華首長說得很對,其實,不只是對於城市,在其他方面,狙擊手也不能有強烈的喜好。保持時時清醒,就是將全身護得水泄不通,這樣就沒有致命的弱點。他很愛吃蘭州拉麵,但他輕易不吃。吃,也就淺嘗一碗。有時候,人的意志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堅硬,所以,只能忍,只能舍。《保鏢》之中,凱文·科斯特納扮演的保鏢對惠特尼·休斯頓扮演的明星產生了感情,他只能選擇離開。一旦動感情,其危險性和破壞力遠超一顆九毫米子彈或一把軍刀。

    追出去能幹什麼呢,交換手機號碼,說常聯繫?欒逍閉上眼睛幾秒鐘,將湧上心頭的悸動竭力壓回去。起身,拎起隨身帶著的黑包,那裡面裝著他的新證件,包的夾層里有一把裹在咖啡色牛皮刀鞘里的袖珍型匕首。

    這個時代被稱之為熱武器時代,一旦作戰大部分依賴於槍枝、炮彈還有網絡,看似火力威猛,殺傷力駭人,但近身相搏,最實用的還是匕首——這種古老的凝聚著人類最初的戰鬥技巧的兵器。

    走廊上很安靜,他按指紋,對瞳孔,頭也不回地走出假山。

    諸航是國慶長假後來寧大上班的,平生第一次,她穿衣化妝花了一個多小時。站在寧大的正門口,想起在北航時,輔導員的疾言厲色、公寓管理員的婆婆媽媽、某個變態教授突然的課堂小考,諸航陡生一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感覺。

    黃校長親自來校門口迎接她,她的辦公室在研究生院,這學期,她就一堂選修課——《計算機時代的利與弊》。

    “路上堵不堵?”黃校長問道。

    所有的校園大概都如此吧,一進門,就是一條長長的林蔭大道,象徵著漫漫無盡的求知之路。“我坐地鐵過來的。”一位人民教師,讓兵哥哥開著軍車接接送送,不太好。軍區大院到寧大,有地鐵直達。她和首長說坐地鐵上下班,首長也沒說什麼,倒是吳佐一臉發愁的樣子。

    “再次回到校園,是不是有種親切的熟悉感?”一路過來,黃校長看諸航兩隻眼睛看個不停,笑了。

    時代的齒輪轉得再飛速,校園卻像被保鮮了,感覺永遠不變。夾著書本匆匆疾行的學生,球場上奔跑的身影,樹影后手牽手的情侶。諸航在路邊看到一棵梧桐樹上畫著一張耷拉著嘴角的臉,還有一行字“被拒絕了,生不如死”。這樣的,階梯教室、圖書館裡應該也有很多。

    圓是臉,上面兩條短短的線是眼睛,中間一點是鼻子,鼻子下方,一條向下彎的線代表的是沮喪的表情,向上彎的就是一張明媚的笑臉。

    那些早已掉頭遠去的春夏秋冬,像被一種咒語召喚而來,它們被漫無邊際的回憶滋育出豐茂的枝丫,伸向廣闊的時空。

    曾經,她也這麼幼稚過。

    難得和周師兄一起去了圖書館溫書,不知怎麼不想看書,瞅瞅對面坐姿端正的周師兄,她撕了張紙,畫了個打哈欠的臉推了過去。周文瑾抬了下眼,在那張臉旁畫了個微笑的臉。然後,她回了個暴怒的臉,他回了個疑問的臉。一晚上,他們就這樣來來去去,紙畫了一張又一張,直到周師兄畫了兩張貼面也可以說是親吻的臉,幼稚的行為才打住。

    她不知周師兄是在開玩笑,還是在玩暗示,一顆小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他陪她走回寢室,她連再見都忘了講。也不知一個人發呆了多久,寧檬突然叫了聲:“周師兄。”她搶過寧檬的望遠鏡,鏡頭裡,周師兄站在水房的窗口,溫柔地看著這邊,嘴角上揚。那一刻,一種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覺充滿了心懷,莫名地開心,莫名地甜蜜。

    她這個人,沒品位,沒情趣,少得可憐的風花雪月、羅曼蒂克都給了周師兄,為他歡喜,為他陶醉,為他心累,為他失眠。那都是青春的印記,不遺憾也不後悔。和首長在一起,過的是踏踏實實的日子,首長讓她了解自己、珍惜自己,她付出也索取,每一天,過得充實而又忙碌,很少想這想那,也許,生活本來的面目就是樸素的。

    “嗯,很熟悉,但也感覺很不安。以前,我是學生,現在我教學生。黃校長,我的課有學生選嗎?”諸航偷偷拭汗。

    “你這課不是對計算機系的學生開的,是專為別的系而特設的。比起別的選修課,你的課非常有趣味,十分鐘內就被報滿了。”黃校長私下分析,從課名上看,學生們大概以為這課好混好過。

    “有二百號人嗎?”諸航高興起來。

    “有的,上課地點是在階梯教室,時間是下午第一堂。”

    還好,至少有個緩衝時間。諸航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研究生院在寧大的東南角,這裡遠離宿舍區和操場,路上學生也少,顯得很清靜。路是新修的,路燈杆和垃圾箱都是原木的,很漂亮,感覺像公園的一角。

    大學老師很少坐班,諸航不意外辦公室里空無一人。辦公室挺大,三張辦公桌,諸航來得晚,用的桌子是最後一張。等諸航放下包,黃校長領著諸航到隔壁幾個辦公室轉了轉。黃校長介紹諸航時,特地加了句是部隊轉業的。首長說特種兵轉業,多少公司搶著要,就是因為素質不同。你在部隊工作過,那就是資歷,不必瞞不必掖。

    從幕後直接暴露在陽光下,諸航是吃驚的。她預感到這次任務和以往的都不同。

    “你當過兵?”

    諸航回過頭,身後站著一個身著過膝裙的女子,是那種神秘的非洲花紋,大膽的色彩和圖案有極強的節奏感,手腕上戴條卡地亞的手鍊。一頭長髮梳成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這讓她成了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一半像少女,一半像貴婦。

    “這是顧思影博士,教哲學的。”黃校長介紹道。

    諸航雙目炯炯有神,難怪她剛才覺得這位顧博士看著哪裡都圓圓的,可是講話卻硬邦邦的,原來是書讀太多。不過,顧博士完全顛覆了女博士“UFO”的定義(丑、胖、老的英文單詞首字母),她充分證明了姿色也可以和文化成正比。但這也讓她站在了一個遙不可及的高度。她一開口,正和諸航寒暄的幾位教師立刻都悻悻地忙去了。

    “你好,我是諸航。”諸航想起一句話:渾身都是必殺技,可惜沒有獵物上門。

    思影博士可能是習慣了在這個領域裡自己的獨樹一幟,突然來了個女當兵的,這讓她有了種危機感,不算友好地打量著諸航。“給你個建議,不必刻意地在自己和學生之間畫個三八線,現在的學生,喜歡的是與他們沒有任何代溝的老師,比如著裝。大學是讓人身心自由舒展的地方,不是日企辦公室。”

    一邊的黃校長皺皺眉,忙打岔道:“在課堂上穿正裝,是對學生的一種尊重。”

    “黃校長的意思,像我這樣,就不尊重學生了?”思影博士挑起嘴角,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黃校長乾笑著,似乎不敢面對思影博士的那張麗容。“這個……啊,欒老師下課啦!諸老師,這位是我們今年新開設的《心理學》學科的老師欒逍。”

    一堂大課下來,欒逍口乾舌燥,倒了杯茶正喝著,聽到黃校長叫自己,忙走過去。

    四目相對,臉上很平靜,眼中卻是波濤翻滾。欒逍將剛含在嘴裡的茶,“噗”地一下全噴了出來。

    原來她就是那個目標!

    有些心思,他從不向外人道,也不會在靜夜裡仰頭向上蒼傾訴。但他必須承認那些心思的存在。公交車五分鐘一班,地鐵九分鐘一班,錯過這班,等待一會兒,還能趕上下一班,然而有些人一旦錯過,卻一生都不會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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