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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車過來了!”還不止一輛,雪亮的車燈下,感覺雪飄得很妖嬈。
兩人貼著護欄,等著車過去。
“諸老師?”最前面的一輛車猛地停下來,吳佐的大嗓門叫得諸航耳朵都嗡嗡的。真來接她啦,她說這車怎麼看著這麼熟悉呢!
“諸老師,真的是你嗎?”吳佐都站在她面前了,還用個疑問句,諸航給他氣著了:“我又不是總統,還玩真真假假!”
吳佐歡喜地朝後面揮著手:“卓帥,是諸老師。”
欒逍感覺到諸航的身子一抖,手緩緩地從他的臂彎里抽回,上下牙打著戰。“諸航!”似乎怕嚇著她,這一聲,卓紹華喊得特別輕柔。諸航眼中有淚意在翻湧,她吸了下鼻子:“首長,我告訴你哦,剛才……上演了真實版的《速度與激情》,我是女主角呢!”
“嗯,真了不起。”
“可惜沒有片酬,首長……終於見到你了。”她哆嗦地抓住他的手臂,好像細不可聞地笑了下,嘴邊小小地翹了一下,眼裡柔光一閃,然後身子倏地一軟,放心地疼暈過去。
欒逍看著讓他尊敬、佩服以及羨慕的名叫卓紹華的男子,把諸航抱起。四輛車,應該有二十人,在眾人的注視下,他鄭重得令人驚詫,仿佛在膜拜,又帶著說不出的憐惜,用唇貼上她的額頭,然後將整張臉埋在諸航的胸前。
緊繃的背脊,顫抖的雙肩。欒逍抬起雙手,捂了捂臉,他徹底清楚了,和別人在一起,諸航總是表現得冷靜、果敢、堅強,都不太像個女子,但她也會脆弱、軟弱、柔弱,只是那一面,她只給卓紹華看。他於她來講,是唯一的。
欒逍想起自己第二次見卓紹華,他緊握著自己的手,說“拜託了”,那時,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寧城軍區一號首長,只是一個對妻子充滿了關心、擔憂的普通男子。
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的愛情是聖潔、絢麗的,別人的何嘗遜色?
唐嫂好頭痛,諸老師養個傷怎麼這麼不聽話,不僅挑食,還多動,醫生叮囑又叮囑,腳筋扭傷要靜養,她一隻腳跳著,一天上下樓好幾趟。
“諸老師,你再跳來跳去,我就給首長打電話了。他今天有會,你要他從會上跑回來嗎?”吳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恐嚇。
諸航豎起大拇指:“算你狠。”一跳一跳地進了書房,坐著看帆帆練字。“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這是誰說的呀?”
帆帆放下毛筆:“孔子。我想把這字送給欒叔叔,可以嗎?”
又不是書法家,還敢隨便送人,諸航不敢笑,怕傷了帆帆的自尊心。“你先給我講講這幾句的意思。”
帆帆點點頭:“仁者不憂,是說一個人內心無比仁厚、寬和,就可以忽略許多細節不計較,可以不糾纏於小的得失,這樣的人就會活得快樂。知者不惑講的是我們無法左右外在的世界,只有讓內心的選擇能力更強大,當我們明白如何取捨,煩惱也就沒有了。勇者不懼最好理解,一個人的內心足夠勇敢、開闊,就什麼都無所畏懼。孔子說做到這三點,就是一個君子了。”
“那欒叔叔拿著你這字,壓力可不是一般大。”
“我不是要求,我是想向欒叔叔表達我對他的敬意、謝意。要不是他救了媽媽,我……”帆帆眼眶一紅,急忙低下頭去。
諸航愧疚地拉過帆帆,輕拍著後背,安慰道:“媽媽命大,不會有事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要不是腳不太方便,她可以立馬給帆帆來個托馬斯全旋。
帆帆推開諸航,無力,無語。“媽媽,你以後要小心更小心。”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聽進去,唉!
諸航重重點頭,向外看了看,小聲地問:“沒告訴大姨吧?”
“爸爸不讓告訴其他人。”
“就是,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沒啥好說的。”諸航可是怕了諸盈的眼淚,耳朵里聽著唐嫂在廚房裡喊,好像是排骨湯好了,讓她到餐廳等著。上天啊,她又不是生孩子,不是排骨湯,就是雞湯、魚湯、鴿子湯,她完全成了食肉動物。想假裝沒聽見,帆帆在一邊責備地注視著她,只得乖乖地跳去餐廳。
吳佐夸道:“諸老師,你這單腳跳的姿勢越來越美,要是奧運會有這項目,你准能入選國家隊。”諸航聽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知道必有一次這樣的談話,當卓紹華在諸航面前坐下,諸航潛意識裡想逃避。
寧城沒有暖氣,濕冷的冬夜開著空調取暖,溫度太低,空調一直在啟動,聲音有點大。諸航的手無意識地在沙發背上畫來畫去,醫生不知在她腳上塗了什麼藥膏,味道真不咋樣,首長一點也不嫌棄,還把腳抱放在他的膝蓋上。“欒逍老師的傷怎樣了?”她挑了個安全的開頭。
“恢復得不錯,但年前回不了寧大。”那雙握槍的手傷成那樣,至少得一個月才能痊癒,吃飯都要人喂,李南知道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我們還要回寧大?”事情不是快到尾聲了?
卓紹華淡然地抬了下眼:“當然,那是你們的工作。”
呃,來真的?那下學期不是還要開門新課,蒼天,她怎麼應對?諸航愁上了。卓紹華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心大呢?“別想那麼遠,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諸航呵呵笑,欠身拉過首長的手,十指緊扣。“王琦那事處理得怎樣?”
卓紹華不說話,“王琦”這兩個字像個禁區,不能碰,一碰就想起雪夜裡她蒼白著臉倒下的樣子,呼嘯的江風,滔滔江水,他在橋上都像是站立不住。吳佐的電話是打給秦一銘的,他和政委在辦公室談事,秦一銘都忘了敲門,就那麼沖了進來。馮堅是最後見到諸航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網吧。天雖然黑,街上行人也不多,但一個男子趴在疾馳中的車頂上還是很引人注目的。“我以為是拍電視,哇,那人是武替吧,動作真不是蓋的。哦,他們奔那邊去了。”那邊是長江一橋,今天限行。正是晚飯時間,管理員恰好走開了幾分鐘,王琦就是在那時衝過去的。
“欒逍老師這次會有嘉獎吧?”諸航撇撇嘴,無奈地換了個話題。
會記一個三等功,王琦這件事牽涉面之廣、時間之久、人員之多,很令人震驚。王旭政委樂得嘴都合不攏:“卓帥,就是辛苦了諸老師和欒中校,不過咱寧城軍區在這年末打了這個漂亮仗,在上面可是露臉了。”
“我呢,有沒有獎金?”諸航做出一臉財迷相。
“諸航,你去那家網吧並不是巧合,王琦這事並不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對不對?”
首長說俗語,就代表很生氣。生氣的首長,還是有一點嚇人的,過程怎樣忽視好了,結果不錯就行,為什麼不睜隻眼閉隻眼呢?寧大教職工有一千多,王琦在裡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她卻不能不注意他。她所聽到的看到的和他有關的事,都透著一股古怪,她忍不住想去尋找原因。可能是她處理不當,像欒逍所講,她不慎驚動了他,其實也是把他逼得現形了。
“首長,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到,不該獨自去那個網吧。”她識時務地道歉,絕不推卸責任。
卓紹華蹙了蹙眉,心頭的無力感更濃了,同時又覺得驚訝。天賦這東西,真讓人沒辦法,這孩子不僅是計算機天才,在刑偵上面,也有著過人的機敏。“每一次下達任務,我都對戰士們說,努力完成任務,我等你們凱旋。為什麼說努力,而不是說必須?執行任務的時候,無論計劃多周密,總有意外發生。如果超出了他們的能力,他們首先應該珍惜的是自己的生命,不是作出孤勇的犧牲。有了生命,一切才會有意義。軍人不會說萬一,不會說如果,更不去假設,我們時刻面對的只有兩個選項:生與死。諸航,你真的要學會理智地處理事情,欒逍不可能次次都在,你得學會不讓自己置於危險之地。”卓紹華不是個悲觀的人,但也絕不盲目樂觀,這件事,稍稍偏斜一點,軍中損失的是傑出的欒逍中校和諸航中校,他呢,則永失所愛。不是不後怕,夜裡從夢中驚醒,抽完三支煙才能平靜下來。
“我知道了,以後我改,一定改!”淚奔,多大的人了,還像學生一樣在老師面前保證。
看她擠眉弄眼的樣兒,卓紹華真是啼笑皆非,氣得敲了下她的額頭,低頭認真地查看傷腳。“今天怎樣?”
“非常好,後腦勺也不疼了。”首長不再黑臉,諸航也活潑了,跳起來硬和首長擠一張沙發。“我聽說了一件好玩的事,專門負責和王琦聯繫的那家公司的一個精英男,有五個私生子?”
“聽誰說的?”
當然是吳佐,知道她悶,打聽到一點事就顛顛地跑來告訴她。那精英男最近一個頭兩個大,就差精神分裂了。不知打哪跑來的兩個女子,輪番在公司和他家哭訴,一個牽倆小孩,一個扯三個,女子都是尤物,口齒伶俐,張口狗血劇情直奔,動情處聲淚俱下,一口一個負心漢,幾個小孩不過牙牙學語,“壞爸爸”三個字卻說得清晰無比。
這一聽就是成流氓的手筆呀,果然夠勁。那精英男是第一批被策反的人員,像傳銷一樣,屬於上層,成瑋是他傾盡全力釣的一條大魚,沒想到這魚在咬鉤前棄他而去。他還來不及懊惱,滄海已變桑田。寧檬不是魚,最多是他釣魚時,池塘邊長的那叢蘆葦而已。
諸航再次回到寧大,期末考已是最後一天了。馮堅差不多隻寫了個名字,就衝出教室,將諸航堵在辦公室里。“諸老師,我怎麼都聯繫不上你,你是不是準備失信於我?”諸航坦蕩地撒謊:“你想多了。前一陣太累,出去度個小假,那兒手機信號不好。”馮堅憤怒道:“我早就看不慣中國移動了,諸老師,我給你換個手機,聯通還是電信,你隨便挑。”
諸航敷衍道:“這事得慎重,我要好好想想。你再回去考個十分鐘吧,興許能及格呢!”
馮堅視分數如糙芥,拿委屈的小眼神瞟瞟諸航:“你不在時,我心情很不好,想找欒老師聊聊,他竟然也不在。”
欒逍現在北京治療,被李南強行帶走的,好像對首長還發了一通火,不過,首長沒和他計較,說可以理解。再見欒老師要明年開學了,要怎麼打招呼呢?
“諸老師,快別這樣笑,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