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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敵人可以是最了解你的那個人,而陌生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的見解里,沒有任何關係的關係是最安全的關係。”

    諸航攏了攏頭髮,突然站起來走開,欒逍跟在她身後。大衣被吹得朝後張開,她低頭傾身,逆風而行,頭髮糾纏飛揚。欒逍第一次發現,她的背影,竟是如此單薄。

    “你看過《雍正王朝》那部劇嗎?”她回過頭問道。

    欒逍緊趕幾步,與她並肩。“看過幾集,很老的劇了。”

    “你說裡面那個百官行述真的有嗎?”

    “有的,那個原本是廉政檔案,卻被人用來記載官員的隱私,這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們的咽喉。”

    “那四爺為什麼要燒掉呀?最起碼可以打擊八爺一黨,還能給自己立威。”

    欒逍笑了:“這就是四爺的高明之處,帝王之術講的是恩威並施。燒了百官行述,他就把人心籠絡了。”

    “人心最是難測,是不是?”

    她今天的問題真多,像只在海洋里迷失的小舟,它需要燈塔的指引。“古人說人心如古井,說的就是一個‘深’字。但是選擇權在我們手中,如果是我,我會選擇簡單一點的人做朋友,坦然相處,有事說出來。”

    “是的,選擇權在我。”可是選擇真的很難。有些人,永遠都不見,也就風平浪靜。要是一不小心見了,就像在心裡劃了一刀似的。

    植樹節這天是周末,寧大搞了個“城市與綠化”的演講比賽,欒逍想找諸航一起去看,馮堅告訴他諸老師請假了。

    諸航就請了一天假,加上周末,共三天。帆帆要上學,看看媽媽,默默地背著書包走了。戀兒是個閒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嚷著要跟媽媽一塊去看爸爸,諸航冷著臉沒依。吳佐看得不忍,想說他可以幫著抱孩子,一瞅諸航的臉,把嘴閉上了。他覺得諸老師去北京,不像是探親,而像是去決鬥。

    諸航只同意吳佐把她送到機場,寧城到北京的飛行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她想一個人待著。

    有人說,坐飛機也是一種挑戰。窄小的空間,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距離地面幾千英尺,除了外面白茫茫的雲層,沒有別的好看。沒有標誌性的建築,沒有路牌,沒有信號,心裏面憂懼一些恐怖事件的發生,卻又不敢流露在臉上。你就是這樣木然地坐著,忍受著擁擠,聽著時光在流動,等待飛機的降落。在落地的那一刻,你長長地舒了口氣,有種逃脫生天的慶幸感。

    秦一銘來接的機,諸航讓他送她去網絡奇兵總部。秦一銘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沒多問。北京機場高速的交通還是那麼令人抓狂,空氣品質還是那麼令人憂心,秦中校的表情還是那麼令人想笑。

    “首長昨天是睡在家還是辦公

    室?”這個家是卓明和歐女士的家,部里給首長新分配了一個院子,他太忙,還沒顧上看呢!

    “辦公室。”秦一銘停頓了下,問道,“諸老師想去看看那座院子嗎?”

    “等放暑假吧!”諸航敲敲太陽穴,像是很疲憊。秦一銘不再說話,專注地開車。他把諸航送去網絡奇兵總部,自己回到GAH,剛準備向卓紹華匯報,警衛上來說成書記的車到樓下了。

    秦一銘連忙和卓紹華下去,來了兩輛車,網絡奇兵的幾個高層也都來了,諸航是從成書記的車上下來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一銘覺得首長臉上的表情並不是“歡迎”,特別在看著諸老師時,兩道劍眉鋒芒畢露,雙瞳中多了抹銳氣。

    “去會議室!”成書記說道。

    一行人進了會議室,GAH各部門的處長也全都過來了,朝卓紹華看看,不知道這次緊急會議的內容是什麼。

    “請準備投影儀。”成書記對秦一銘指指,自己找了個菸灰缸,神色凜冽地點上一支煙。諸航嗅到煙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她打開隨身帶來的筆記本,讓秦一銘幫著和投影儀連接了起來。

    “我崇尚素顏、本色,對修圖這種軟體向來沒什麼興趣的,但是……唉!”諸航朝眾人笑了一下,仿佛為自己牽強的解釋很羞窘。

    除了成書記和卓紹華保持著淡定,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被諸航的話搞得有點蒙。屏幕亮了,諸航筆記本的瀏覽器的頁面跳了出來,圖標排列的最下面就是修圖軟體的標誌,滑鼠的箭頭戳向它,打開,眾人就眨了下眼睛,畫面的正中出現了保羅的一張大頭照,然後只看到一個箭頭上下左右地跳個不停,保羅瘦削的臉頰慢慢地豐滿,鼻樑骨削平了些,眼袋那兒修飾了下,金黃的頭髮換成了黑色,眼眸的顏色換成普通的琥珀色……

    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會議室內響起不約而同的吸氣聲。煙霧後面的成書記眼中she出一道冷光。卓紹華筆直地看著屏幕,臉色仿佛罩著一層堅硬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澤。

    “可能其他地方還微整了下,但這樣應該可以看出來了。”諸航淡淡地說道。

    “他是?”剛從N軍區調來的GAH的一位少將不是太明白情況。

    “周文瑾,前工信部、網絡奇兵的成員。”成書記一字一句地說道。

    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何去?於是,就以這樣的方式登場嗎?諸航在心裡問自己。

    真的沒往這方面聯想,但在收到藍色鳶尾花的時候,有預感他要出現了。保羅的身世、經歷,還有膚色、眼眸和頭髮的顏色,還有那瘦到脫形的身材,統統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諸航記得在特羅姆瑟時,他大概是吃了太多的高熱量食物,又留了鬍鬚,粗壯得像個北歐大漢。她早晨起床,在廚房裡遇到他,一時間,以為某鄰居走錯了門。

    這樣的兩個人如何重疊?可氣質是變不了的,欒逍也是溫文爾雅,但周師兄的氣質是濃重到值得細品的書卷氣,誰也模仿不來。

    她很納悶保羅為什麼會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越來越濃,揮之不去。思影博士的美瞳、她為欒逍所做的微整手術、馮堅所P的自拍照,電閃雷鳴之間,她心中一動。

    哪怕五年不見,哪怕音容笑貌已異,她還是認出他來了!似水年華里的人和事,在漫長的人生中,是烙印最深的一筆。諸航苦笑。

    新聞學裡,有六個W:1.WHO;2.WHEN;3.WHERE;4.WHAT;5.WHY;6.HOW——現在到什麼程度了?她很想一個一個地讓他填滿答案。他的字清秀內斂,和他的氣質渾然一體。不,她說的是周師兄,不是保羅,可保羅就是周師兄……諸航撫著額頭,感到頭像有千斤重。

    退下來的卓明作息很有規律,十一點必然上床。卓紹華看到書房裡透出的燈光,猶豫了下,敲門進去。卓明拿下鼻樑上的眼鏡:“回來啦,要不要吃點夜宵?”

    卓紹華不是很習慣這麼家常的父親,恍惚了下,搖搖頭:“我不餓。諸航睡了?”

    “吃完飯就睡了,坐飛機很累的。晏南飛品位很高,時間又多,你那個院子請他幫著布置下,諸航在我這裡有點拘束,你知道你媽媽就愛擺個婆婆的譜。”

    卓紹華笑笑,起身給卓明把茶倒滿,自己也倒了一杯。卓明又把眼鏡戴上,翻著手裡的一本字帖。“爸爸……”卓明打斷了他:“累了一天,你也早點洗洗睡吧!”

    卓紹華“嗯”了聲,走到門口,卓明喊住了他。“我知道你現在的壓力前所未有,高處不勝寒,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退下來嗎?雖然你冷靜、沉穩、果斷,但是我在那個位置上一天,你在心裡必然有依賴,總想著我會盯著你,在你犯錯時,適時地提醒你、糾正你。紹華,你的能力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我願意做個平凡的父親,在一邊驕傲地看著你。”

    “爸爸……”

    “晚安!”卓明把視線又放回了手中的字帖上。卓紹華替他帶上門,聽到父親說:“別擔心諸航,她從來就不弱。”

    父親又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呢?心頭的煩躁壓制不住,卓紹華不想這樣子被諸航看到,便在院中走了走。牆角的兩株西府海棠打苞了,要盛開還要等一些時間。院子的高牆上方,蒼藍的天,仿佛是口深井,倒懸在頭頂。夜風拂過葡萄架上的新葉,沙沙的碎響,像細雨滋潤著乾涸的大地。

    白天開完會後,諸航先走的,他和成書記後面又開了個小會。說實話,在看出保羅是周文瑾的那一刻,他鬆了口氣,是“那隻靴子終於掉下來的”感覺。震撼卻又是巨大的,當保羅和周文瑾重疊在一起,很多情況要重新分析。周文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諸航給他留了盞小燈,面朝里睡著,也許是光線的緣故,也許是他多想了,卓紹華覺得諸航睡得很不安穩,眉是蹙著的,嘴角耷拉著,睫毛微微顫動,看上去仿佛有些睡夢中都無法卸下的重擔。

    今天會議室的人裡面,憤怒、震愕、驚呆……什麼情緒都有,卻哪一個都比不上她難受,而這個真相還是要由她來戳破。選擇很殘忍,也許她也想沉默下去,可她還是面對了。

    這幾天,她過得一定很煎熬吧!卓紹華心疼得都揪起來了,手指輕柔地勾勒著她清麗的眉宇,先是在額頭印下一吻,然後落吻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睛、鼻尖、嘴唇……好像一個忐忑不安的人,不做點什麼心裏面更慌。諸航終於成功地被他吻醒了。“首長,幾點了?”嗓子有些沙啞,人還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但很快他便掩飾住了,笑吟吟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自己看。”

    “月相表找到啦!”諸航徹底清醒了,一躍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盒子裡的月相表。

    “你大概是洗澡時拿下來的,隨手塞在睡袍的口袋裡。睡袍早晨被清潔工收走了,幸好人家仔細,一發現就給我打電話了,前幾天才托人帶過來。”卓紹華輕輕捏了捏諸航睡得紅通通的臉頰。

    “太好了

    ,太好了。要怎麼感謝人家啊,買禮物嗎?”諸航喜不自勝地撫摸著錶盤,看了又看。

    “你先說怎麼謝我?”卓紹華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做出認真期待的樣子。

    臥室里的燈光,沉默而溫暖。淺淡的光線里,首長的臉上溫柔中包含著寵溺,頭髮沒有在會議室里那麼有型,有幾根垂落在眉梢前,發色顯得格外柔黑,正是她最喜歡的。諸航抬手摸摸卓紹華的臉,深情地盯著他的眼睛:“首長,我想去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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