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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航瞪了馮堅一眼,將他踢出辦公室。剛坐下,思影博士眼紅紅地從外面進來了,這是她眼眸的本色嗎,有紅血絲,深琥珀色。諸航不說話,靜待思影博士發言。
思影博士一發言,諸航差點嚇趴下:“諸老師,我不想活了。”
死亡的經驗雖然無人可傳授,可是死之前的感受,諸航剛經歷過。“思影博士,世界如此美好,陽光如此明媚,風如此……”北風五到六級,小刀子似的戳人,生疼生疼,但可以讓人清醒地認識到生命的存在。
“校長想把我介紹給羅教授,我覺得他老糊塗了。我和羅教授,就像鮮花與牛大便,這明擺著欺負我……你不這樣看?”沒有人附和,思影博士鬱悶了。
諸航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笑了笑:“你和他是不合適。”該去實驗樓了,其他人怕是早到了!
當枝幹上的樹葉悄然泛黃,忙碌的人醒悟道:哦,秋天了。樹梢上掛著冰棱,枝丫間有未融化的落雪,嗯,現在是冬天。諸航推開實驗樓辦公室的門,看著呈60°角擺放的兩張辦公桌,它們是否知道,它們的主人都要離開了。
實驗室外的走廊上站著幾個面色肅穆的高大男子,門邊也有兩個,看到諸航輕輕點了下頭。“他要求在裡面待一會兒。”其中一個輕聲道。
“我可以進去嗎?”諸航問。
那人看了下同伴,然後讓開了身子。
羅教授靜靜地坐在擺放著一堆實驗器皿的台子前,仍然是一頭蓬亂的頭髮,洗得不能再舊的白大褂,像一座滄桑的雕塑。器皿上映著諸航變形誇張的身影,他挑了下眉,沒有回頭。
他的臉上除了冷漠,很少有其他表情。不知怎麼,諸航依稀看到了一絲悵然若失。
“沒想到吧?”他對著一隻三角皿問道。
“中國人穿衣、做人都會用一個詞:揚長避短,犯傻的人才會自暴其短。”話說出口,再細細回味,好像哪裡不對勁。這些年,他一心一意搞研究,人家說文人相輕,搞研究的人骨子裡也是有點霸道、獨斷,這個並不奇怪。他受尊重,有項目,有資金,有場所,有人手,日子可以繼續這樣過下去,他怎麼突然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就是一開始懷疑不到他身上,也會要他配合調查,也會對他多加關注。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羅教授臉上露出滿意之色。“我對衣著不講究,做人也不成功,唯一自得的就是我的研究。九月的那個晚上,當我得知有人衝進實驗室,我猜測我的身份可能被泄露了,但對方對細菌項目了解得並不清楚,他故意把這個假情報給第三方,這樣事態擴大,你們肯定要參與進來,他在等著看水落石出。我不知他從哪個渠道得到的信息,我想他手裡應該還有不少,這可能才是開始。”
這誰呀,做好事都不留名。雖然是投石問路,但效果明顯,一下子爆了倆,這實驗樓的風水看來不太好。“然後你就亂了陣腳?”
“信號暴露,不能再與外界聯繫,我又不知道你們了解多少,只能主動進攻。我一直不解,你們是怎麼發現我的?”他自以為做得很隱秘、周全,至少不應該這麼快找上他,畢竟他是細菌項目的研究者。
諸航找了張小圓凳,在他身邊坐下,看他用紙巾擦拭著器皿。“考試時,我們有時候會碰到一道從沒見過的選擇題,常用的方法就是排除法,這樣做的準確率很高。我到寧大後,每個部門的系統我都以我的方式進去過,但你這兒我試了幾次,都被防火牆攔阻了。我想你也察覺了,然後,你沉不住氣在我的電腦上動了下手腳,你不知我的電腦里有個設置,我可以反追蹤,再後來食堂發生了中毒事件。時間上那麼巧,我把其他選項都去掉,留下的那一個就是你。說實話,那一刻,我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可我堅信自己的直覺。”
“你是一個考試型學生,很適合國內現在的教育模式。我中學的時候偏科嚴重,吊車尾上的大學,幸好還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羅教授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好像在涼風習習的午後,站在走廊上,端一杯茶,和學生聊起自己的陳年舊事。
諸航緩緩地舉起右手:“羅教授,我也有個問題。”
羅教授親切道:“請講。”
“為什麼?”明明滿心滿眼裡都是研究,明明笨拙得處理不來這樣複雜的情形,卻還走上這條險峻的羊腸小道。
羅教授笑了,很羞窘的笑意。“懸樑刺股兩年,終於考過了托福。儘管我非常喜歡生物科學,可是我的資質很一般,我有點跟不上進度,班上有個同學總是幫助我。在他的幫助下,我順利完成了碩士論文並開始攻讀博士,這個細菌數據項目,我在讀博士時就開始研究了,只是沒有進展。我那位同學說他可以和我合作,成功了數據都給我,但我也要幫他做點事。我問難不難,他說接受下培訓就可以。”
“是計算機方面的培訓?”
“其實我計算機水平並不高,只不過那培訓是針對性的,比較專一。”
“你們有專門的衛星提供信號,很難破解。”
“應該是吧,博士畢業後,我回國在寧大任教,細菌項目被軍方採用,我也接觸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人……”羅教授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無措地低下頭。
諸航沉默了,這個人,對物質沒要求,對愛情沒想法,對權力不感興趣,不懂享受,沒有朋友,但誰能說他不貪婪呢?
時間到了,羅教授脫下白大褂,留戀地看了又看。下樓時,諸航喊住他問王琦去哪兒了,他說王琦家裡有事,請了幾天假。
諸航笑笑,目送他上了車。
手機響了,馮堅又在找她了,真是一刻不得消停。諸航拍拍實驗樓前的大樹,回頭看看,這兒這麼僻靜,以後能幹嗎用呢?
欒逍住的是單人病房,李南要求的。護士過來撤了輸液袋,今天就沒啥事了。腿和腳的擦傷好得差不多了,臉頰上的腫也早消了,就是手腕還用不上勁,掌心恢復得慢,因為他總忍不住曲起來,醫生氣得把他的手纏得嚴嚴實實,這下好,成了行動不便人員,還請了護工。
欒逍舉起雙手,咧咧嘴,放棄地放下了。他想曲起手指只是想回味下那天牽著諸航的感覺,怎麼回味,都是冷冷冷,書上寫的什麼細膩柔軟,像微小的電流一般讓人戰慄,看來都是騙人的。
沒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不要打聽,有卓紹華在,她肯定會很好。
“砰!”門是從外面被人踹開的。欒逍慶幸這是單人病房,要不李南大校不談面子,里子也全丟光了。“南哥,咱是有素質的人,以後能用敲的方式進來嗎?”
李南眼睛血紅,像只撲空獵物有點氣急敗壞的猛虎。“你就給我在這躺屍吧,功勞全給人家搶去了。”
欒逍好脾氣地笑著:“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請別吊人胃口了。出啥事了?”
李南大馬金刀地坐下:“人質事件破了,又是個間諜案,再加上對岸間諜策反學生這件,寧城軍區現在可是風頭無兩,正好給卓紹華又鍍了層金,離任得風風光光。你明明是我的兵,差一點丟了命,憑啥我們夜劍連匙湯都分不到?我這根本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哦,原來李南大校犯了紅眼病。“我不是有個三等功嗎,沒賠太多。”
“你這個沒出息的,見識這麼淺。不行,不能這麼算了,你出院後給我回夜劍,寧大那兒不要去了。”
欒逍不說話,就這麼微笑著安靜地看著李南,把李南看得極不自然:“你個特種兵給他老婆做保鏢,哦,就他老婆是個寶,你是根糙嗎?這明顯是看不起人。”
“南哥,你在顛倒黑白,我的任務……”
“差不多,反正是跟在他老婆後面。”
“人家老婆叫諸航中校。”李南大校有時候粗俗得真讓人無語,“我不是糙,但人家還真是個寶。”欒逍的語氣不禁溫柔起來。
李南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嘀咕道:“早知道那時候就把她扔特羅姆瑟不管了,省得現在讓我心堵。”
“特羅姆瑟?”
李南揮揮手:“過去的事,不想聊。”
特羅姆瑟是挪威的嗎,那兒的冬天特別寒冷,白天也短,運氣好還可以看到極光,諸航去那裡幹嗎?欒逍打量著李南,把疑問默默咽了下去。“今天是農曆什麼日子?”
“臘月十二,我問過了,你再待個五六天就能出院,到時候我找人來接你。”
“謝謝南哥。”
“真謝我就給我出息點,找個機會整整那個諸航。”
欒逍心道:李南大校不僅要治眼睛,這心眼也得動動手術,太小了。
卓家今天特別熱鬧,戀兒回來了。送她回來的,是成功一家三口。女兒曄曄這一陣和戀兒玩得多,聽說戀兒要回寧城過年,哇的一聲哭了,成功是個慈父,抱了女兒,攜著剛放假的妻子單惟一就去了飛機場。
可能是離家有點久,戀
兒站在客廳里眨巴眨巴眼,瞧瞧這,瞧瞧那,再仰頭看看唐嫂和諸航,應該是確定了,沒錯,這兒是她的主場,一聲狂喜的哨子音直衝雲霄。倆孩子的笑聲和鬧聲,把樓上樓下都填滿了。
帆帆提筆蘸了蘸顏料,俯身在宣紙上勾勒出水仙初綻的輪廓,那專注的小眼神有著不合年齡的淡定。成功聽著樓梯上咚咚的腳步聲,細長的眼眸彎起,嘴角都是得意,真不愧是自己接生的孩子,這氣勢、氣場,日後必成大家。
諸航端著唐嫂炸的肉丸子,樓下找了一圈,沒人,循著聲音尋到雜物間,兩個小孩正準備表演呢!戀兒不知打哪找了兩條花毛巾,胡亂給自己和曄曄綁在脖子上,然後在那邊唱邊做出打鐵的樣子。
戀兒一錘下去,鏗鏘有力地唱道:“咱們工人有力量。”
曄曄看看戀兒,猶猶豫豫擠出一個字:“嗨!”
“每日每夜都很忙。”戀兒拿毛巾假裝拭了把汗。
“嗨!”曄曄跟上節奏了,小錘晃晃悠悠地落下,戀兒卻不滿意:“曄曄妹妹,你要再用點力,咱們是工人,肌肉棒棒的。”說著舉起小手臂給曄曄看,曄曄咬著手指頭:“這是人肉,不是雞肉。”
戀兒鼻尖上都冒汗了,一跺腳,高聲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雞!”
曄曄很謙虛:“那是什麼雞?我爸爸說尾巴長的那叫野雞,我們吃的雞是人家養在柵欄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