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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逍搖頭,他初來乍到,很多情況都不了解。
室內寂靜得空氣都像凝固了,卓紹華眉頭緊鎖,像是被一團雜亂的毛線束縛住。
“首長,馬上九點了。”秦一銘輕聲提醒。
九點,校級幹部集訓,卓紹華要去做動員講話。“好的。”卓紹華站了起來,與作戰部部長交換了下眼色,然後轉向欒逍,“欒中校情況熟悉得差不多,今天去536報到吧!”
“是!”欒逍敬禮,側過身子,等待卓紹華離開。
出了門的卓紹華突地回了下頭,皺皺眉頭:“欒中校成家沒?”
欒逍愣住,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個我早問過,欒中校還沒女朋友呢,首長是不是想促成什麼好事?”作戰部部長笑著問。
卓紹華“哦”了一聲:“這個是後勤部關心的事,我可不能隨意插手。”
一行人都走了,高嶺眨眨眼睛,不明白首長怎麼會突然飛來一句。不過,他也習慣了,這樣的事,他經常遇到,畢竟年過三十,關心他的人都會問上一句。
只是愛情、婚姻……這兩個詞,不說想,光念著,他都覺得是一種貴得沒譜的奢侈品。
536,不是門牌號,而是軍
方保密機構的編號。它坐落在郊區公園的隔壁,從外圍看,普普通通的門庭,綠樹掩映,裡面假山、怪石林立,出出進進,都是衣著隨意的工作人員,冷不丁會讓人以為這兒是培育花糙的園林。過去一站路,是寧城軍區的she擊場,挨著she擊場是後勤處下屬的工廠,專門為部隊提供後勤保障物資的。
繞過兩座涼亭,經過一座木橋,欒逍在一座兩層樓高的假山前面停下,這裡就是536的辦公處。剛刷過桐油的原木大門,味道有點刺鼻。門口沒有士兵荷槍實彈地站崗,只有一個半百的老人在那侍弄一個盆景。欒逍深呼吸,閉了閉眼睛,推開大門,他知道大門後面將是一個莊嚴肅穆的天地,先是刷卡,再是指紋識別,然後瞳孔測試,身份確定無誤,才可以繼續向前進。
“Sorry!”肩膀上輕輕落下一掌,欒逍渾身毛孔一斂,本能地回頭,手握成拳。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笑盈盈的纖細高挑的女子,白皙清麗的面容,及肩的黑髮,眉宇間帶一抹英氣。那雙慧黠而又澄澈的笑眼,讓她全身上下都靈動起來。她是誰?跑錯地了?格子襯衫,淺藍色的牛仔長褲,黑色的休閒跑鞋,手裡拿著一杯快喝光的可樂。她看上去有二十四、五?
“帥哥,我有點內急,可以讓我先進嗎?”她朝欒逍鬼鬼地敬了個禮,把可樂往台階上一放,不等欒逍回答,匆匆從他身邊越過。
欒逍有五秒的僵硬,她眨巴眨巴眼睛,說道:“臉紅什麼,江湖兒女不拘小蒼,內急是人正常的生理現象。”
欒逍默默地站著,這兒真的是神聖的536嗎?不是遊樂場的大門?
接待欒逍的是一位中年女子,536人力資源處的處長束大校。她領著欒逍上下參觀了一圈。連地下設施,536共四層,保全措施是世界頂級的。各處之間分工明確,人員各負其責。因為工作的隱秘性,相互不交流,所以束處長也沒帶著欒逍到處“睦鄰友好”。欒逍分在一軍情分析處,這是一個綜合機構,相對於其他處,人員比較多。
欒逍的辦公桌挨著窗,一抬眼可以看到假山外一棵高大的銀杏。銀杏有些年紀,樹幹粗壯,枝葉茂盛。陽光穿過樹梢,風吹過,樹葉翻動,一半兒綠,一半兒黃。欒逍閉上一隻眼睛,以一個狙擊手的視野,任何人經過銀杏,都在他的she擊範圍之內。
資料堆了一桌,很意外,都是手寫文件。
束大校看出欒逍的疑惑,笑了笑:“紙質文件傳閱後銷毀最安全,放在電腦里,設計再周全的密碼,都會被黑客攻破。網絡安全是相對的,永遠無法做到百分之百。對了,午飯時,介紹諸中校給你認識,她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計算機專家之一。你們以後有可能會合作。”
欒逍點點頭,埋首看資料,一晃,半
天就過去了。餐廳挨著大門,陽光可以直she進來,飯香撲鼻,任何人從外面經過,哪裡會聯想到這裡是軍方的保密機構。不得不佩服設計者的奇思妙想。
束大校陪欒逍一塊吃的午飯:“諸中校在和上級開會,要到下午才有時間。”
欒逍沒多問,吃完飯,繼續看資料。已看完的,束大校讓人收走了。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他不知為何,朝隔壁的女衛生間看了一眼。
剛坐下,就聽到束大校在走廊上和人說話,是一個清脆的女聲,很像……是她!欒逍站起身,表面上維持鎮定,心中卻是震得天崩地裂。那個喝可樂的年輕女子是諸中校?他以為所謂專家,不一定要一把年紀,但至少看上去高深莫測,而不是像個孩子樣一臉笑嘻嘻的,晶亮的眼睛轉來轉去。
“你好,我叫諸航。”她伸出手,真誠而友好。
欒逍突然口乾得想喝水,他僵硬地握住她的手。“我叫……”他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叫什麼名字。
“我知道你是欒逍中校,剛從B軍區過來,束大校說是首長們欽點的哦!我們……又見面了!”趁束大校不注意,她偷偷朝他吐了吐舌頭。
他應該表示一下謙虛,應該說幾句禮貌的話,可是,大腦此刻猶如白紙一張。幸好,他習慣繃著面容,看著是自製、矜持,而不像發呆。
等他稍微正常點,諸航已經走了,可是她那俏麗的雙眸卻一直在欒逍的眼前笑個不停。都說寧城的水好,所以連專家也養得不一樣了?
諸航的辦公室就在軍情分析處的樓上,每周五,網絡奇兵開例會。諸航也就這一天會來辦公室點個到,平時都待在家裡。網絡奇兵總部與各軍區分部的光纖是專門搭設的,相對於外面的網絡,安全係數要更高。一打開視頻,諸航就覺得會議的氣氛很不同,成書記親自主持,神情凝重。看他身後的背景,像是在首長的辦公室。
A國一群電腦安全專家聲稱,中國有一群可供僱傭的、技術非常高超的電腦黑客,人數在50到100之間,這個團隊與最近幾年發生的大型網絡間諜攻擊事件有關。專家們稱這個黑客團隊為“飛翔的山鷹”,用於攻擊的多數基礎設施都位於中國,惡意軟體的編寫也使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碼。但是專家們在報告中沒有提到中國政府捲入這些網絡攻擊。
“我仿佛置身於一座高樓,聽到瑟瑟風聲瀟瀟雨聲,而眼前是茫茫夜色,什麼都看不清。”成書記用了一個特別雅致的比喻,與會人員沒有一個笑得出來,“諸中校,你視力如何?”成書記看向屏幕一端的諸航。
作為網絡顧問,諸航相當於在江湖中半隱退狀態,誰是江湖高手,誰是武林霸主,她沒興趣八卦。她不承認自己害怕,但是在特羅姆瑟的那八個月,每次想起,都讓她不寒而慄。她不願意讓自己再成為焦點,這幾年,網絡上風起雲湧,她只當風景在看,確實不太努力。“如果一個國家想對另一方發動網絡間諜攻擊行為,不會幼稚得讓對方追蹤到自己的根領域,這就等於是高調宣戰。這份報告似乎一再強調中國本土,事實上他們沒有確鑿證據。僱傭軍是無政府的,有錢就行……飛翔的山鷹只是想攪渾一池水,讓國與國之間相互猜測、質疑,他們坐收漁翁之利。我們只能靜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樣清白。嘴長在別人臉上,沒辦法捂住。不過,感覺這裡面至少有一個成員是中國通,不是一般通,差不多是專家級別了。”
“他們擅長用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政府網站、口碑比較好的企業網以及宗教網站。”成書記說道,“今天凌晨兩點以。CN為根域名的多家網站無法登錄,經過處理,兩小時後服務恢復正常。但在凌晨六點,國家域名解析節點再次受到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拒絕服務攻擊,八點恢復正常。我們的網絡奇兵一個個並不是紙糊的泥塑的,這到底是怎麼了?”成書記真是急了,額頭上青筋暴突。
“黑客的攻擊能力正在提升。八月,A國多家媒體網站出現死機事故,一個叫‘中東電子軍’的組織聲稱對此負責,追蹤根域名,這個組織位於印度。”諸航說道。
“一團迷霧。”成書記捏著
額頭,仰面長嘆。
“說不定都是系出同門。”諸航嘀咕了一下,成書記倏地看過來:“可能性大嗎?”
諸航搖搖頭:“我只是猜測,捉不住苗頭。網絡攻擊就像心臟病,不發作時,你看上去好好的,只有發作時,才能找到根源。現在,看上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成書記點點頭,副指揮談了幾點看法,其他幾位負責人也各抒己見。會議結束時,諸航感覺成書記看她的目光深不可測,她低下眼帘,佯裝收拾桌上的資料。會議持續了三個小時,諸航午飯是近兩點才吃的。吃完,她被束大校拉去見一個新成員。原來是早晨在門外遇見的帥哥,諸航好想笑。被戀兒一鬧,她出門有點晚,沒來得及上衛生間。在公車上,她喝了杯可樂,吃了塊麵包,到達536時,感覺憋不住了。
不會把帥哥給嚇壞了吧?諸航回到辦公室,想起剛才那張小心掩飾驚愕的俊臉,讓她笑不可支。
電腦開著,諸航抗拒地不想去看。不看,不代表腦中不飛快旋轉,有種熟悉的激動衝撞著血管,她聽到血液里不安分因子叫囂得兇悍無比,就像一個槍法高超的獵人無聊了很久,突然有天遇到了狼群,突然汗毛直豎,突然無比興奮。她天生不是一個衛士,而是一個黑客。她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她可以慢慢摸索,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找到他們的目標所在,然後爭奪,一決輸贏。
但是……一定要控制自己。五年了,一個個日子像一滴滴水珠匯集成一片汪洋,無邊無際,黏成一團,不辨彼此,諸航習慣了這種不折騰、安然的日子。她咬緊牙關,抓耳撓腮,在辦公室內走來走去。不行,她猛地一甩頭,不能再靠近電腦,她要離開這兒,去呼吸新鮮空氣,去吹風,去奔跑,去……she擊場。
諸航雙目光彩熠熠,整個人旋風般離開了辦公室。
站在she擊場高高的圍牆下,諸航無力對蒼天。這裡哪是想進就可以進的場所,也許層層匯報上去,諸中校是可以進的,然後找人陪著、講解著,那還有什麼樂趣。陽光還那麼好,天氣是那麼舒適,繞著圍牆走了一圈,崗樓上的哨兵已經朝她看了不止一眼,她惡作劇地踢了幾腳圍牆,正發泄著,聽得身後有人低沉道:“腳踢疼了,那扇門也不會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