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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卓紹華的音量不大,會議室里的眾人卻聽出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堅決。
成書記笑了一下,不緊不慢道:“卓中將,我過來是和你通個氣,因為諸中校是你的愛人。諸中校去港城,這是網絡奇兵的事。”
成書記的資歷和輩分放在這兒,卓紹華行事向來都會對他禮讓三分,今天他好像忘了和他說話的人是誰。“成書記曾經說過,網絡奇兵會配合GAH的工作,想調誰就調誰。我已經讓秦中校通知去了,從今天開始,諸中校臨時抽調到GAH,協助調查‘二月風暴’事件。”
姜自然是老的辣,成書記仍是一派和風細雨。“這真要說抱歉了,諸中校的任務我是昨晚布置的,我那兒兵多,卓中將換個人吧!”
卓紹華從昨晚就拼命壓制的火氣呼地下破體而出:“她一個小小的程式設計師去港城能幹什麼?那兒現在都是什麼人,各國的特工、間諜,隱在黑暗裡的殺手,他們都不能拿保羅如何,成書記太高看諸中校了。”
“是你小瞧我們諸中校了,她不只是個小小的程式設計師。”成書記責備道。
“我可以知道成書記給諸中校的具體任務是什麼嗎?誘敵勸降,招安?”
成書記搖搖頭:“諸中校比我們家成瑋還小好幾歲,我哪捨得讓她做這種事,我就是讓她去港城交流學習順便觀光旅遊。港城可是購物天堂。”
這隻老狐狸,卓紹華忍不住腹誹,同時意識到這事已成定局,他攔不住了。眼角的餘光悄悄地瞥了下把自己當背景板窩在角落裡的諸航,心中一片黯然。
成書記用慈祥又包容又很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看了看卓紹華:“任務是我布置的,但是我畢竟老了,思想跟不上形勢,很多方面做不到面面俱到。卓中將,具體的安排就麻煩你了。”
負責記錄的秦一銘抬起頭,首長的臉鐵青得嚇人。“這不是你們網絡奇兵的事嗎?”這樣的賭氣話出自首長之口,首長氣得不輕呀,秦一銘心道。
“沒錯,可是別人來安排,卓中將能放心嗎?”成書記意味深長地把目光從卓紹華身上又移向諸航。
他當然不放心,所以才不願意讓這孩子去港城。保羅不是當年在溫哥華機場悄悄擄走諸航的周文瑾,那時,他的目的單一,現在,他讓全世界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殺傷力堪比核彈。他這番破釜沉舟的用意雖然還猜測不出,可是空氣中的危險輕輕一嗅,就令人膽戰心驚。
成書記臨走前送給他一盒綠茶。“清明前的西湖雨前茶,成功不知從哪搞來的,分一盒給你。我嫌味淡,你喝喝看,降火的。”
卓紹華一言不發地把人送到門口,轉身對秦一銘說:“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秦一銘猶豫了三秒,還是走人了。諸老師還在會議室呢,她和首長算是一個人。
“你也回去吧!”卓紹華坐下,看了眼諸航,冷冷地打開面前的卷宗。
諸航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門關了,房間裡暗了下來。卓紹華朝後側躺在椅背上,撫了把臉,從口袋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支。他抽菸的姿勢並不瀟灑,也不會吐煙圈。他木然地看著菸頭一點一點燃燒殆盡,線條冷硬的面容在煙霧裡格外晦暗不清。
連著抽了兩支煙,他起身打開窗戶,把室內的煙味散盡,然後他坐了下來,抽出一張便箋紙,拿起筆。
不知過了多久,手腕處傳來一陣陣的酸痛,他放下筆,甩了甩手,發覺都過去三小時了,該吃午飯了。他把寫滿字的便箋仔細地折好,夾進卷宗里。
“諸航?”他吃驚地看著貼著牆壁坐在地上的諸航,接著,鋪天蓋地的愧疚和疼惜把他給淹沒了。他拉起她,北京的三月不是陽春三月,溫度還很低,走廊里更顯得格外冷。“要說什麼等我回去就行了,傻不傻呀!”他將她冰涼的雙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裡。
“我就是想等等首長。”她仰頭看他,委屈地噘著嘴,抱怨道,“肚子都等餓了。”
卓紹華無力嘆息,他有種在冰面上行走的感覺,腳下打滑,冰面隨時有破裂的可能,卻還要裝成一副風度翩翩的從容樣子。宿命論在生活里是不可缺少的,人們用它解釋非理性的現象,可是,越是用理性來解釋生活里出現的事件,那些事件就越是無理性和不可理解。
他帶她去附近一條巷子裡吃泰國套餐,名副其實的套餐,小盤子小碗擺滿了餐桌,芒果米飯、迷你的冬陰功、咖喱雞、切成片的菠蘿,特別美味。吃完後,服務生送上一杯檸檬茶,不是普通餐廳里丟幾片干檸檬、開水一衝的那種茶,半杯都是糙根,搗碎的糙根,檸檬是把汁擠進去的,喝上一口,濃郁得不得了,仿佛一座熱帶雨林都跑嘴巴里去了。
諸航滿足得在椅子上動來動去,簡直就是一個大號的戀兒,卓紹華笑了。“慢點喝,別嗆著。港城那邊吃的東西很多,你這次過去,好好地都嘗一嘗。”
“首長……”諸航放下杯子。餐廳沒有包間,只有一個個卡座,卡座與卡座之間設計得很隱秘,不用擔心談話的內容被別人聽到,“我不是頭腦發熱、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在這個局面下,我知道自己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可是,他是周師兄,我就是想試試……哪怕能幫一點忙,我都想為首長做。當初離開特羅姆瑟,雖然給他留了封信,可是有些話還是當面才說得清楚。雖然沒想到會是這種時候,但應該不會有危險,因為這次他是目標,我是個觀眾。他要應對的是全世界,沒辦法太過關注我。”
卓紹華嘆氣了,這孩子不會以為他在亂吃飛醋吧!“他不一定會見你。”
“雖然我沒有把握,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會的。他在十月的時候給我送過一束藍色鳶尾,給爸爸也寄過賀卡,這是他的聯繫方式,如果我回應,他會出現。”
“他出現了。”卓紹華看著牆角一盆長勢茂盛的巴西木,碩大的葉子張牙舞爪地舒展著。
“他不耐煩再等了,或者是發生了其他事,見到他就知道了。”
“如果你見到他,你要做什麼?”卓紹華嚴厲地問道。
“聽他說完,再決定怎麼做。”諸航目光堅定。
“如果他要求你和他一起離開呢?”
“我會拒絕。”
“如果你身不由己?”
“沒有如果,因為首長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我很安全。”她抓住了他的手,讓他感知她的信賴。掌心一轉,他反握住她的,慢慢抬起,俯身,輕輕一吻。“好吧,那就去港城,不過,要帶上帆帆。”與其百般猜測、阻攔,不如直接面對。有些事不能一直沒完沒了地糾纏著,該有個結局了,這是他們三個人的宿命。
第九章 角聲滿天秋色里
馮堅同學脆弱的心靈又一次受到了無情的打擊,他最尊敬的諸老師悄無生息地加入了寧大赴港城K大的教師交流團,消息如此突然,當他知道時,已是告別的時候。而再見的日子遙遙無期,同學說《網絡戰爭》這門課寧大另找了老師來上,諸老師說不定不回寧大了。
馮堅一柄柄眼刀she向笑得像個彌勒佛的大校長,哪一天人才全流失光了,寧大招不到學生,看你還笑得出來。
大校長握著諸航的手,說了辛苦,又說感謝,就差送面錦旗給諸航。諸航臉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大校長今年除夕肯定還要去山上搶頭香,多靈啊,她和欒逍一走,寧大肯定平安。欒逍呢?
欒逍正被馮堅拉著:“欒老師呢,不會也不回寧大了吧?”他有著不祥的預感,而且這種預感好像很靈,心裏面立刻嘩嘩地下起了大雨,“如果你不回寧大,那要不要考慮去我老爸的公司,我讓他給你開個診所,現在的職員心理陰暗著呢,動不動就跳個樓。”
欒逍半真半假道:“可以呀,不過我只想給馮堅董事長打工。”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會有那麼一天的!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承諾,擊拳為定。馮堅咧了下嘴,抱著手直瞪欒逍,欒老師看上去文縐縐的,力氣卻不小。
諸航和思影博士很洋派地擁抱了下,思影博士已經不難過了,可能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她已放下欒逍,飛逝而過的風景沒必要一再回望,還是收拾好心情期待前方新的村、新的店。
“真是現實的人。”“控男”的香氣漸漸遠去,諸航目送思影博士娉婷的身影。
“不,是聰明的人。”欒逍淡然的眼波里,有著欣賞。
也是,這些年,思影博士能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強大的心臟。馮堅同學的小手還在揮,喊著:“諸老師,常聯繫,我會儘快去看你的。”諸航“哦哦”地應著,小小的慚愧,還是欺騙了馮堅同學呀!她抬頭看著“寧城大學”那四個俊秀飄逸的大字,又是一次聚散兩依依。有些聚散如轉瞬,有些聚散卻如隔世。別了,寧大!
“欒老師,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她像日劇里的新入職職員初次見前輩,微微彎了彎腰。
“諸老師,好好表現。”欒逍鼓勵地對她點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各自轉身上車。
欒逍等吳佐的車開走之後,才慢慢地發動引擎。他把車開去了長江一橋,和管理員說他想去橋上走走,管理員大概是把他當外地遊客了,把他的證件看了又看,只同意他在橋上待十分鐘。十分鐘最多走完引橋,離上次他和諸航生死之劫之地還有很遠。罷了,就遠眺下吧!
航班是明天早晨的,他在寧城還要待一個晚上,以後,有可能還會來寧城,但不會停留這麼久。幾個月時間,不知不覺把自己融入了這座城市,習慣了這裡的飯菜,習慣了這兒的季節,習慣了開車上班下班,習慣了諸航急促的腳步聲從他辦公室前經過,敲門時總是沒有多少耐心……李南以前說起寧城和北京,鼻子一哼:娘兒們,爺兒們,以後要再這樣說,他必然回道:你才是個娘兒們!
欒逍拿起手機對著自己,他的身後是高大的橋柱、白茫茫的江面,他微微一笑,咔的一聲,畫面定格。
看著媽媽又在收拾行李,戀兒坐在一邊低著頭,小嘴一撇一撇的。諸航真不習慣這麼安靜的戀兒,走過去蹲到她面前,好聲好氣道:“媽媽不是帶哥哥出去玩,媽媽是去……打工。你看,戀兒和哥哥越來越大了,飯量跟著大了,衣服又都嫌小了,要買新的,光靠爸爸拿工資是不夠養活我們一家的,媽媽得幫著爸爸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