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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航看上去不是很緊張,和欒逍打招呼時,還俏皮地擠了擠眼睛。思影博士大驚小怪地進來,她剛去郵箱取報紙和信件。“諸老師,有人給你送花了。這花叫什麼名?”
“藍色鳶尾!”諸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藍色是一種迷幻的色彩,看太久,眼睛會有短暫的盲區。
“對!是你老公送的?”思影博士翻弄著花束,看到裡面有一張心形的卡片。她正要取出,諸航一把搶過。
“Wing,all the beat!”列印的五號字,沒有落款。諸航的耳邊像刮過一陣風,刺骨,寒冷。看似一句最簡單、最普通的鼓勵,她卻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可是,怎麼可能?他和她,早已如兩座山,隔海遙望,永遠不會相見,永遠不會有哪怕是細微如髮絲一般的關聯。
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諸航呆住了。
“諸老師?”
眼前站著欒逍,手裡端著一杯水。“一會兒公開課要講很多話,多喝點水。”欒逍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下花束,卡片被諸航揣進了口袋。
“謝謝!”諸航努力扯出一絲笑。
“送花的人是誰?”思影博士不放棄地追問,竟然有人送花給諸航,還是這麼神秘的花。“如果不是你的老公,那一定也是你的愛慕者。”
“曾經的同事。”呵呵,同事……
“你同事真夠體貼。”思影博士酸溜溜地轉身而去,順便睇了下欒逍。她心情很不好,看欒逍的目光都是幽怨的,思影博士心情不好,就愛折磨她的碩士生們。欒逍看到她的碩士生們這兩天都是一臉菜色。
“一會兒就要去教室了。”欒逍看上去有多平靜,心裡就有多洶湧澎湃。他離開536那天,諸航送給束大校的就是一盆藍色鳶尾,兩人還說起梵谷什麼的。諸航應該很喜歡這花,這麼了解她的人不是她老公,會是誰?卡片上寫了什麼,諸航的臉色都發白了,牙齒把嘴唇咬出了印痕。
諸航點點頭,她把花隨意地放在窗台上。看了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公開課就要開始了。
“你……沒問題吧?”欒逍看看諸航,還是多問了一句。
“有!”諸航深呼吸,再深呼吸。
欒逍不知該說什麼,安慰、鼓勵,像戰友與戰友一般,上前拍拍肩……好像都不行。
諸航突地“啊”地大吼一聲,朝空中揮了揮拳,破釜沉舟道:“不過,我不會退卻的,放馬過來吧!”
公告發揮了功效,偌大的階梯教室里人頭攢動,外面的走廊也是擠得水泄不通。諸航有自知之明,這絕對和她的個人魅力無關。今天來的人百分之九十五是來看戲的。
馮堅仍然坐在第一排,從諸航進來,他就鼓著雙頰,提醒諸航他還在鬱悶中。諸航譏笑,真是個輸不起的人。
最後一排坐的是校領導,大校長在中間,眾星捧月似的。欒逍雙臂環抱,倚在後門,像個不經意經過的路人。
按照諸航的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帶著個人筆記本電腦到課,她無償提供WIFI信號。確定大家都連接上後,諸航嘴巴歪了歪,笑了。
她沒有開場白,直接請大家安靜。“下面,我給你們一分鐘,把你們認為自己最隱私的東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清理乾淨你們曾經瀏覽過的特別網站。現在倒計時開始,59,58,57……”
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敢遲疑。聽課的老師也是相互交換著疑惑的眼神,走廊上聽課的學生盡力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精彩的一幕。
隨著諸航的話音一落,她十指翻飛,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打。大屏幕亮了,跳出一張身著三點式的女子照片,還沒看清,又閃過一封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接著,是某外文情色網站、淘寶網站流水式的帳單、朋友圈的聊天記錄……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但是在座的學生個個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不要擔心,除了你和我,沒人知道剛才那幾幅截圖屬於誰。我尊重別人的隱私,無意窺探。小夥伴們,不要以為網絡很迷人,它像一個沒有地域限制、沒有時間限制、無須考慮成本的戲劇舞台,你隨時上場,隨時下場,隨時可以消失得無影無蹤。你錯了,只要你來過,即使大雪覆蓋住整個世界,這裡還是會留下你的痕跡。網絡是虛擬的,可是它比現實世界誠實。你一旦沉迷,它會以重力加速度讓你摔得粉身碎骨。奧威爾在《1984》里寫道:你沒法知道某時某刻你的言行是否處在被監視之下,你只能想像思想警察會以怎樣的頻率、怎樣的線路接通某個人的線路,他們很有可能一刻不停地監視著所有人的線路。可以肯定,只要他們想,他們可以在任何時候接上你的線路。這就是計算機時代的弊。”
“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個時代。計算機時代的偉大之處在於,即使政府和企業掌握了絕大多數權力,只要有了計算機,個人也能擁有不可小覷的力量。比如……”諸航按下幾個鍵,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付費的視頻網站。不過是眨眼間,她就破解了網站的驗證碼,幾乎是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老師,你這是在犯罪。”馮堅死命地托住下巴,他害怕一不下心,它就會砸到地上。
“對,計算機的發明就是把雙刃劍,它可以造福人類,也可以被人利用,從而令人淪陷。主要看你是否存在理智,是否會自我束縛。剛才這個付費視頻網站是我的一個用戶,他們請我破解了他們的付費系統,然後我重新為他們增強了系統,原先破解密碼需要一天,現在要用200天。你會為看一部電影,埋頭200天去破一個密碼嗎?”
“老師,你還會別的嗎?”
“當然,誰敢憑一招半式就行走江湖。”
“老師,你是黑客嗎?”
“黑客很了不起嗎?其實我更擅長編寫遊戲,在下不才,網絡上為女白領們所青睞的《儷人行》和深受全家人喜歡的《鴨媽媽尋子記》都是我曾經的作品,我最近想寫一個《麻辣教師獨霸天下》的遊戲,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火力會非常得猛。”呵呵,她冷笑、獰笑。
哪裡吹過來的一陣寒風,學生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老師,你不太像一個軍人。”
“我也覺得我更適合校園,所以我來寧大啦!以後,我們要相親相愛哦!”她意有所指地朝下面擠了下眼睛。
“老師,那個闖進實驗室的劫匪是不是也像這樣進入了實驗系統?”聽課的學生看向諸航的眼神,從漫不經心到聚精會神,從看戲到投入再到崇拜、畏懼,一個個都像魔化了。
“欲知後事如何,下節課分解。”下巴一抬,俏眸微挑,那小眼神是毫不修飾的挑釁、宣戰。
大校長飽經滄桑的面容不易察覺地痙攣了,站在門口的欒逍仍然一派斯文,如果你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他鏡片後的雙眸深邃如夜空中明亮的星光。
借用網友們最接地氣的方式來評論這堂公開課——全程無尿點,雖然諸航講得沒什麼條理,課件做得也一般,但生生把一節課上成了現場版的《黑客帝國》。學生們評價諸老師酷得無邊無際,後排的校領導和同行們,則覺得以後遇到諸老師,還是避著點,能不得罪儘量不得罪。大校長繞著階梯教室走了兩圈,對教務處處長說:“有沒有再大點的教室?”
教務處長回道:“只有報告廳了。”
大校長點點頭:“諸老師的下節課估計要挪去報告廳上了,不然會發生踩踏事件的。”
教務處長有點愁:“諸老師這種上課方式……”他實在無法苟同。
大校長語重心長道:“學校不能永遠做象牙塔,有時候得把塔門開開,讓學生看看外面的世界。”
思影博士則很不屑,男人婆就是男人婆,上個課都殺氣騰騰的。但她是位優雅而又高貴的女士,還是向諸航表示了祝賀,祝賀她終於順利地上完了一節公開課。“課講得精彩或枯燥,和個人的水平、魅力有關,能完整地上完一堂課,是一個老師起碼的素質。從諸老師今天的表現來看,勉強算及格,起碼今天沒把學生拉去籃球場操練。”
和諸航一個辦公室的兩位老師臉色有點難看,這人到底是誇人還是在諷刺人啊!諸航卻不在意,她感覺今天這課不僅順利,還很解恨,從今往後,看誰還敢小瞧她,連喝了兩大杯水,她心頭的激動才勉強壓下去點兒。
“晚上我們幾個一塊吃個飯吧,歡迎諸老師加入我們的行列。”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的欒逍開了口。
思影博士雙眼像扇半開半關的窗,騰地一下開到最大,眼珠有種奇異的色澤,絕對不是黑色的,黑褐色中泛著藍色的薄翳。
“你的眼睛?”諸航脫口問道,昨天她記得思影博士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思影博士腦門上出現三條黑線,低聲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美瞳嗎?”
諸航還真不知道,不過,從字面上揣摩,估計和隱形眼鏡差不多,只是多了點顏色。“我真的很愛高科技。”思影博士由衷地感嘆。
和諸航同辦公室的兩位老師都已人過中年,笑著說和欒逍他們年齡差距太大,有代溝,玩不到一塊,晚上就不去了。“那我們三個人就吃個簡餐什麼的吧,晚了就沒地鐵了。”不知道首長今晚會不會加班,雖然帆帆很獨立、很懂事,但諸航還是想晚上陪他一會兒,哪怕就是說幾句話。
“沒事,我開車送你。”欒逍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我的車……今天有點小問題。欒老師也送下我吧!”思影博士的語氣不是在詢問,而是在要求,帶了點撒嬌的意思。
思影博士開的是一輛火紅色的甲殼蟲,寧檬評價開這款車的女人,一般是有公主病,不然就是準備單身一輩子的。“你看那車袖珍得像個高檔玩具,普通人家哪敢這麼敗家?就兩個座,副駕駛上擱包包,沒打算給孩子和老公留位置,正常人哪會是這種思維?”
寧檬嘴巴很損,有時候做事也很不靠譜,但諸航承認寧檬這個點評入木三分。
思影博士的甲殼
蟲趴在停車場的第一排第一位,那是她的專用車位,來早來晚都是她的。她對管理停車場的老伯說,誰的車有我的漂亮,我就讓給他。我這是免費給寧大做門面!寧大老師們開的車向來是走低調奢華風,還真沒人可以和思影博士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