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我本以為這幕廣告是很清淡的,畢竟我和他什麼樣的實質性接觸都沒有,但我錯了,莫爾斯看透了我,他用他的眼看出了不同,並且整個用畫面表述出來了,我成了第三組系列的主角,難怪可以得到一百萬美金,沒有一個從未出鏡的活背景可以這樣值錢。
盯著自己的眼睛還真是挺彆扭的,我發了一會兒呆,才將光碟退出裝回盒子裡,越來越肯定我拒絕莫爾斯的再次合作邀請絕對是個明智的決定。我想昀森一定也已經收到這份特殊的“禮物”了,不知作何感想。
也許是心虛,我無法不揣測看這則廣告的人會產生的普遍感觀,但願不要像我這樣敏感到神經都差點震斷,我能夠想像它的效果,如果沒有預告,我可能會被攻個措手不及。
開始我不太想知道這則廣告對我具體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也許忙碌可以讓我暫時不用擔心那個,現在的我唯一考慮的應該是怎麼收拾一些麻煩事,有時候人背負著不少不可推卸的責任,並需要去一一實踐,要是有一個方面不太謹慎出了錯,其他方面就必須更積極地去彌補。人雖然總是漏洞百出,但也常常會造就某些看起來沒有漏洞的奇蹟,這取決於生活態度,而我的態度,只是要學著信任和被信任,我也需要援助,精神上的,以前沒有人分享,現在卻有個遠在彼端的人開始令我有所牽掛,這感覺充滿奧妙和懸念。
當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電話:“感覺如何?”
“夠露骨的。”
“可我感謝莫爾斯,事實證明,他真的知道你最突出的一面。”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誇他?”聽了他的話,我一下子又好像不再那麼介懷了,人生本來就是由無數個意外組成,不差這一件。
“值得我夸的人實在不多。”
“自大狂,要出發了嗎?”
“之後要隨基金會去趟加拿大,再兩周,我可以重新飛回來見你。”他突然壓低聲音慵懶地說,“震函,每晚我一想到你,身體就會興奮,還真是得了杜氏聯合症呢。”
我的臉有些熱了:“我這裡可沒特效藥治你。”他在那頭低低笑起來。
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你很難理解它,即使在很久之後,你覺得它不再那麼陌生的時候,其實你仍不了解它,就好像我在又一個談判日的下午,在面對重重意想不到的難關和競爭之後,又重新獲得一點新鮮的空氣,於是我選擇在漁人碼頭尋覓這座城市的文明。
這裡舊金山最充滿歡樂的地方。集中在Jefferson St.和Taylor St.交匯口的海鮮攤子很生動,廣場上立著螃蟹標幟,再糊塗也絕不會走錯地方。我曾經和昀森在這邊大啖螃蟹酸麵包,參觀驚悚搞怪的蠟像館和美麗的“水底世界”,跟那些精彩的街頭藝人和從購物中心血拼出來的婦人們擦肩而過,最好別錯過“巴爾克拉薩”號的三桅帆船,走累了,就來一杯香濃的愛爾蘭咖啡提神。對了,昀森很喜歡這裡的鮭魚和海膽,曾經把那些葷腥毫不猶豫地搬到我的後車座帶回去給張姨。
我來到碼頭那會兒正趕上好時候,船隊正進行祝聖儀式,漁民們通過這種方式綿延傳統表達敬意,駐足觀賞了一會兒,我就往位於Fort Mason中心碼頭區的手工民間藝術品博物館走去,我和昀森都迷戀那裡的少數民族傳統設計及灣區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印象特別深的還有立陶宛的民間工藝和傳統的衣索比亞繪畫。
我以往很少為欣賞而欣賞,為喜歡而喜歡,可現在,內心有什麼東西被偷偷改變了,我可以為著這份純粹去解讀這座城市,也可以為一個單純的目的去愛一個人,也不知這算是變聰明了還是更愚笨了。
收拾完心情,一地零落的散閒,我又迴風行征戰。
一回歸現實,那則廣告還是起到了它應有的效力,非常不幸的是,僅僅一天工夫,我便榮升為全公司女同事的新偶像。三天後,幾家時尚媒體的電話幾乎打爆莉莉的秘書台,她無奈之下,切斷了一條“諮詢熱線”,編輯部的人也陸續來“投訴”上司,我剛與大衛應付完一位俄羅斯廣告投資商回來,一踏進公司就遭遇了這場“沙塵暴”。
“謝天謝地,老大,請你趕快出面橫掃千軍。”莉莉大呼救命,“有七家平面媒體,還有四家電視台都對最近那則投資巨額的廣告片男主角之一頗感興趣,當然,打探到你是風行負責人並不是非常困難的事,所以各方嗅覺靈敏的人員蜂擁而至,讓我想想評論界前兩天是怎麼說的……噢對!他們說那則廣告——頗受爭議但絕對唯美。”
“這評價不壞。”
“哈哈。”莉莉看出我英雄氣短的樣子,反倒笑出來,“絕對不壞。”
“勞煩給我杯咖啡,我要好好想想怎麼打退他們。”
“對,最好能殺一儆百。”詹姆斯跨進來隨口接上一句。
我坐下來揉額頭:“范斯高已經有軟化了,再盯一個星期,讓他們看足誠意,如果還不下結論,我就只有快刀斬亂麻了。”
“哇,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詹姆斯一向算是支持我的想法的。
“現在的世界什麼都講你情我願,被動久了,誰還肯打腫臉充胖子?最現實不過的問題,再耗也耗不起了,我是已經盡力。”順便說個好消息鼓舞士氣,“剛才談了個新客戶,他有關係網,可以帶動製作部的新一期運作。”
“看這股強盛的老闆氣勢,完全沒有轉行當明星的打算嘛,就說最近的謠言多。”詹姆斯也開始開無良的玩笑。
“我怎麼捨得停止使喚你們?想解脫,做個二十年再說。”
“簡直像無期徒刑。”
“別忘了是誰在讓你將來有機會享受政府的養老金。”
“這話可真惡毒,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然後一張婚禮請諫放到我面前,一臉狡猾的樣子,“瞧,我說過,馬上要兌現了。我妻子喜歡IKEA的餐具,或者你可以選一些優質的品牌,比如LAGOSTINA什麼的。”
“謝謝你的建議。”我故作恍然大悟狀,溫文爾雅地笑道:“願意為美麗的吉蓮娜效勞。”
這個詹姆斯有著旁人沒有的聰明,他容易滿足,也懂得付出,所以獲得幸福是理所應當,難怪他的印地安女友這樣快就下了決定。
我花掉兩小時的時間一一回復各方媒體的“關心”,並表示無意繼續出演新一季的廣告,但還是有三家堅持要求給我做訪問,我需要以更高的技巧去推託。
可是已在多倫多與阿齊出席慈善活動的昀森並沒有體諒我,他竟然在兩天後的下午,某個公開場合在被問及與我的關係時,他坦蕩蕩地說:“噢,是的,正如大家所見,他是我最親密的人。”
這句話的殺傷力以光速計,沒過半天已經從萬里之外傳到我的耳朵里,這是暨上一次的“深情告白”之後,又一個火力強勁的炸彈,這樣曖昧的話題,很容易讓外界將前後言論聯繫在一起,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笨蛋。
其實每隔一天,我們都會通一個電話,所以這天的溝通我承認有些不快,不是因為他說了不謹慎的話,而是我確實在替他擔心,畢竟很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而使他的形象受損,可就是他這獨特的率真和直接成就了公眾眼裡完美的伊森霍,但一個人不會總被公眾寵上天,每個圈子都有它的生存規律。
“你難道就不會婉轉一點?”
“為此煩惱的還有伍迪和傑克。”說的是他可憐的造型師和經紀人。
“昀森,你是故意的。”
“Sorry,震函,我沒想影響你的情緒,我只是情不自禁。”
我輕嘆一聲:“我們的家庭背景會曝光的。”
“是,我有心理準備。”
“不知是好是壞,總之,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們已經達成某種共識,“一旦家族關係這層紗被捅破,我和你就再走不回原點了。”
他輕問:“嗯,你介意嗎?我只想我們在一起。”
人要自由也必須循著一定的邏輯,突破極限的事情雖然常被載入史冊,但並不包括我們這一件。只要媒體公開我與昀森的“兄弟”關係,我們將從此守住自己內心的秘密,犧牲一部分真實,這包涵著對家人和對自己的保護。
反對的聲音不能使我們分開,但為成全未來的設想,我們不能為著一點不切實際的理想而打破生活的平衡。情事上我們很脆弱,沒有想過要與世界對抗,也沒有那個能力,只不過單純想要守住自己這一方小天地,不被現世入侵和污染。
我們的障礙並不只是“同性”這一項,“兄弟”這道緊箍咒才是致命的,我跟昀森不願被推進一個複雜的環境供人點評,不願一些最簡單的願望也被倫理的枷鎖磨蝕,我們只想保留和守護彼此的真誠,其他,真的不是太重要了……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我和昀森真正的“淵源”被媒體來了個大揭秘,我們的額外親密都被“特殊的親戚關係”所掩蓋,對我們來說,我們已經給了外界一個合理的解釋,給了各自的家族一個平穩的交代,我們不再虧欠誰,這原本該算是個和平的結局,事實說明,人們的好奇心只維持一定的秩序內,窺測別人的生活只是為滿足自己的一點小小興趣,點到為止留有疑問才是正常規律。
在范斯高終於重新倒向風行時,昀森也在當天告訴我,他已經完成愛心任務,與阿齊順利從溫哥華返回香港。
在我以為一切塵埃落定時,我卻開始失去了昀森的消息。本以為他剛到港,有很多需要總結和理頭緒的事情處理,可就在三天杳無音信後,我感到了反常,並開始緊張起來。
他的行動電話從前天起一直關機,我也試圖聯絡過阿齊,竟也沒有成功,霍家的家僕對少爺小姐的行蹤含糊其詞,我甚至撥了母親的電話,可她一直沒有回電。整家人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雖然沒有任務壞消息從彼端傳來,但在幾天心神不寧的忙碌過後,我還是按捺不住訂了星期六去香港的機票,我承認我沒辦法像處理其他事一樣冷靜地處理與昀森有關的事,我已經接收到強烈不安的訊號,可是又無法正確拼裝排列作出客觀判斷,只能任由那些雜亂的思緒碎片主宰我的大腦。
我預感出了些事,但是怎麼也不敢往壞里想,唯有趕赴現場才能搞清楚情況,這讓我想起那場燈架倒塌的意外,我衝出包圍尋找他身影時那不可抑制的恐懼,那一刻起,我認清了自己的心,而這一刻,我不想再品嘗失去,再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