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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地蹙眉,感覺到一桶涼水澆下來,撲滅了我心裡那一點火種:“如果不懂得放棄,那等待我的將是指責、屈辱和謾罵?你也這樣理解我和他的關係?你也是這樣不公正地看待我們?”
“別說了。”她背過身子往後跨了幾步,上身微微顫抖,“你們這樣下去,不會有人祝福的。”
“我只需要你的祝福,別人的我無所謂。”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很痛,那是以往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如果多幾次,還真是不怎麼吃得消。
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同時抬頭發現昀森,他穩穩經過我們身邊,喊了聲“玲姨”,然後朝我點了下頭,那眼睛裡的安撫意味只有我能夠在短短一秒鐘內接收到,然後他往餐廳的方向去了。
第32章
我們靜靜望著他的背影,母親美麗的面孔並未舒展,昀森的自然表現不但沒有令她放鬆,反而使她更激動起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選擇,但偶爾,我也會對你說不行。”
我朝她走過去,再次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像兒時尋求庇護那樣貼近她,口氣放緩近乎嘆息:“Miss章,我多麼希望你給我哪怕一點點的力量。”
“震函,你不能要求我接受這個事實,換作別的對象或許我還能通融,但如果是阿森,絕對不可以。”
“因為華萊士?”我悶悶地將鼻子埋入她清香的髮際。
“還有霍家、還有泰華、還有公眾輿論,我們每天生活在探照燈下,除非你們遠離香港,可你根本沒必要承擔任何不良後果,震函,你原本就可以擁有最幸福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和一個男人……”
“我現在也很幸福,請你相信我。”
“震函,自始至終,我都認為,該考慮清楚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得不到你的理解,我為此抱歉。”
母親搖頭,很明確地表達她的擔憂:“阿森那麼年輕,他甚至還沒有定性,就像二十歲的你,同樣在外面瘋玩,追逐零星的快樂,我從來沒有阻止過你,但我也曾經擔心過。現在你成熟了,走的每一步都心裡有數,甚至還懂得如何控制人心控制場面,可今天,在這樣簡單的事情上你怎麼就糊塗了呢?你一定有想過各種不樂觀的狀況,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
她的話很大程度地衝擊了我的神經:“我知道你們之間或許有了相當特殊的感情,但那也可能是一時迷惑,畢竟你和阿森都是很特別的存在,會相互吸引並不是不可理解,聖人尚不能完全分辨友情愛情親情的界線?你又為什麼要如此肯定?我知道你從來都是選擇女性伴侶,相信當你有家庭之後就會把感情歷史淡忘,我們都曾被同性之愛影響,但那樣的衝動不足以維繫一生。阿森也會變的,在這個花花世界,你們如何有把握給自己的心提前下定論?我從來不會對你的抉擇全盤否定,因為你是我最深愛的兒子,所以我寧願遵從自己的直覺,你們不適合,震函,兩個發光體是無法融合的。”
我屢次想要開口,卻都發現喉嚨被堵,我無法向她說明一切始末,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我都只能靜靜地看著她,我們在彼此傷害,用最不情願的方式,這對話明明沒有惡意卻令人心碎,我明知道她講的是肺腑之言,耗盡她所有的期許和憂慮,用最溫柔的方式勸阻我,我不能當作聽不見聽不懂,直到能夠發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異常沙啞,答案卻只有三個字:“我愛他……”
淚水迅速湧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這是我成人以來第一次在母親面前無助地落淚,胸口的悲痛比原先想像的要沉重得多,我不想放棄母親和他之間的任何一方,即使現實不允許,我也不會讓步,如果藉助痛苦能夠懲罰貪婪消除迷霧,我願意以身試法。
母親再堅強也頂不住了,轉身匆匆上樓,不忍再多看我一眼。我立在原地,這麼茫然地度過數分鐘,用手抹了把臉,慢慢向餐廳那邊走去。
經過廚房時,發現昀森正邊切韓式御手卷,邊熟練地把它們裝盤,等完工後,他單手托起盤子,然後右轉朝我的方向走來:“來,嘗嘗,我有加了點色拉醬。”
他意外的溫和令我迅速鎮定下來,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安撫昀森的狀態,而現在我感覺他在給我信心。他的笑一直很有感染力,如同一道陽光散落在俊美的臉龐,使他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純淨的性感。
心頭一陣激烈地涌動,我伸手取了一塊點心咬了半口,然後送到他唇邊,他眼中的笑意漸漸褪去,一隻手捉住我的手腕,偏了偏頭吃下我手上那剩餘的半塊,然後慢慢地咀嚼,像一個美食家一樣細緻地感覺每一絲味道,接著舌尖滑過我沾上了色拉的手指,輕柔地舔砥,情色地吮吸,感受指腹在他整齊光潔的齒貝上流連不去,不禁輕吟一下,奪過隔在我們胸膛之間的托盤丟到左邊的茶台上,與他緊緊擁抱,這是我們第二次在廚房裡親熱。
一個吻落下,輕柔輾轉,在溫熱的口腔遲遲不退,舌面尚殘留著甜膩的餘味,反覆纏繞的情熱,比以往更激狂的探索與糾結,我逡巡著每一寸領地,想要找出最原始的證據。
腰間的力量在加大,胸口貼合成一道不透風的屏障,嚴實得安心,當擁有一個人的時候手臂不再空虛,但如果這個人讓你失去很多其他東西,你是否仍然會保持擁有他的滿足,這是一道心理測試題,而結局,遲早會揭曉。
昀森沒有問起我與母親的對話內容,在急促而濡濕的呼吸交融在一起的那一剎那,我擺脫了困境,迎向他明澈的眼睛:“還真不好辦呢……”
他淡笑:“那還辦不辦?”
“只能爭取了。”
“行,說定了啊。”他乾脆地立誓,在我嘴角輕吻了一下,臉上的誠意驅逐了我的傷感。
我也點下頭:“說定了。”
當晚,昀森在房間為我彈奏蕭邦的降b小調第一號夜曲,如詩的意境,柔軟纖細的旋律,空氣中好似飄著一種情韻,我站在琴身旁邊,靜靜欣賞,這一刻好像拋開了世俗煩惱與紛爭,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倒可以成就永恆了。
在昀森結束最後一個音符時,我走到他身後,輕輕摟住了他,將感受近距離地傳遞。他背靠在我胸口休憩片刻,抬手撩撥我的發,在如此靜謐的空間,我感覺不到時間從身邊流逝的聲音,有的東西可能這一刻不抓住,下一秒就會無聲息地溜走。懷裡的這個人,帶給我多少與眾不同的感慨和期待,既然我們走進對方的生命,又何以因為那些不優雅的挫敗就退縮呢?無論過程怎樣,答案只有一個——“我想我們應該在一起。”
他低笑:“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你有。”
“我沒有。”
“你怎麼不承認?”
他嘆了口氣:“OK,我承認我曾經有過一絲動搖,但那只是曾經,那只是在我沒有完全得到你的心之前。”
我俯下頭吻他的耳廓:“你現在有完全得到我的心?”
“喂,都這時候了,你可別刺激我!”他一臉受挫的表情,“我們這樣好像很不乾脆。”
“怎麼算乾脆?”
“再接再厲保持進展,不准中途換角。”
第二天中午,幸福的新婚夫婦約我們在某餐廳見面,兩兄妹果然要就行程一事達成意見,昀森快要準備兌現“結婚禮物”——隨阿齊去雲遊各地兩周,為兒童基金會募捐。同桌被邀的還有周晴和錢永的小表妹,基本上,同齡人的交流還是比較自在的。
餐桌上,周晴對我的額外關注,引起了大家的廣泛注意,甚至在周晴去洗手間的空檔,我還被阿齊調侃:“晴晴還真懂得慧眼識英雄噢。”
錢永婦唱夫隨:“有道是美人須有英雄配,杜兄不要錯失良機,正所謂打蛇隨棍上……”
這邊已經被小表妹安妮打斷:“永哥,受不了你,不要亂用形容詞好不好!”逗得大家都笑了。平靜的昀森帶給我平靜的心情,我想,要是我們兩個還能被這種級別的玩笑驚擾到,那我們也就不容易勝利了。
周晴迴轉,看見大家表情各異,心生警惕:“姑娘我小離片刻,好像這邊就起過什麼波瀾了,不會有人在嚼舌吧?”
阿齊已經哈哈笑開了:“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不用我多作解釋了吧?”周晴一聽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著不肯再搭腔。
這一邊,安妮老早就一臉興奮地偷瞄昀森無數次,最後實在忍不住搭訕:“我也可以叫你阿森吧?”
“當然。”昀森專注地看著女人時的眼神有殺傷力是公認的。
小女生有些緊張:“今天是我拜託永哥帶我來的,我一直在義大利念書,主修服裝設計,你登台的時況我都有關注,真的是一級棒,我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成為知名設計師,然後請你擔當我的主席模特,天哪,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我終於說出來了!呼,跟做夢一樣,我在歐洲的姐妹會羨慕死我,我竟然成了伊森的親戚,哈哈。”說話倒是率真得可愛。
“家裡猛蹦出個追星族還真是突兀。”錢永看看昀森,“以前我一站到阿森旁邊就知道自己沒什麼市場,還好他有個妹妹補給我,否則到現在,我也一定名糙無主。”
“喂!有我這朵名花配你這根小糙還真是綽綽有餘,你不要不識好歹啊錢永!”
夫妻倆的內部矛盾成為整個餐桌觀眾的最佳餘興節目。
周晴突然問我:“聽說你很快就要離港回舊金山?”
“對,計劃又要提前了,有點公事需要我親自回去處理,所以訂了後天上午的直航。”說完,與昀森無意間對望一眼,隔著一張桌子,我也能感覺到他濃郁的悵惘。
“我們還真都是不夠安定的一群,成日兜兜轉轉,滿世界飛,等待每件事塵埃落定。”周晴一語雙關地舉起酒杯,掩下失落笑了笑,“來,為不安定乾杯。”
“乾杯!”大家附合。
因為要配合慈善總會的先期宣傳策劃,所以我在香港的最後兩天,昀森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分給我,但我們都是重視承諾和工作的人,因此也沒抱怨什麼。為了照顧母親的感受,還有各類環境因素的影響,在別墅內,除了那一晚的彈奏,我都沒有與昀森有過過分親密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