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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什麼都沒做,開車在各條狹小的街道閒兜風,看見一個好的咖啡座就進去坐。
昀森看我沒往杯里加糖就問:“嫌咖啡不夠苦?”
“可惜我的味覺沒有失靈。”
“呵。”他笑了,別有滋味,“我們算不算在苦中作樂?”
“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我端起咖啡喝了兩口,沒有皺眉,我的適應力比想像的還要有跨度。
“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不再婉轉,我們現在都需要內心最直接的解答。
“先想想怎麼說清楚吧,宋啟山不會讓我們再這樣相處的,但也不會挑現在去跟華萊士攤牌。”在那位所謂的“一家之長”對著我們說出那一番苛刻的言論之後,我無法再裝作不在乎,並且直呼其名,這是一種常態的反抗,人的感情真的會在頃刻間變幻,不小心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使原來的形象改觀或崩塌,有時候是往好的方向去,有時候則相反。
昀森的眼神往窗外的行人移了過去,等重新停到我臉上已經過了兩分鐘:“過去,我常在想,什麼是真感情?直到碰到你之後,我一下感覺整個世界都好像要塌陷了。我也有害怕過,遠比你想的要害怕得多,只是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放掉這個人。我可以不要這個家族的一切,包括榮譽,如果是為了你。但是,如果事情真能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雖然知道,但聽他親口說出這些,還是感覺震撼,頭皮都有些麻了,原來看似輕鬆、無牽掛的我們,其實背後有那麼多需要服軟的責任和義務。
我無意識地舒展了一下背脊,精神也不再渙散:“我現在只擔心華萊士,還有我母親。”
“我不會同你分開。”
“我知道。”
“可他們不會接受我們的關係的。”
“我知道……”
“震函。”他用手掌覆住我的手背,眼神很複雜,“對不起,是我把你拉進來的,本來你……我不肯後悔是因為我自私地相信,你註定要跟我在一起。但現在,我知道我錯了,這不是註定,是我影響你的,我明明可以不這樣做。”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事實上,我並沒有抵擋住你的……誘惑,可以這樣形容嗎?”我清淡輕巧的語氣在這個時候的確不恰當,但我忍不住,“你是想說,雖然你成功了,但是我們都是輸家,對嗎?”
“震函,震函……”每當他一連迭聲地喚我,總是懷著萬般複雜的情緒,“我怕輸,怕輸掉你。”
“如果我們軟弱,一定會被拆夥的,這你清楚。”我把手抽回來,“我們是男人,原來就習性相近,衝突再所難免,我們可以因為一時動情而選擇在一起,也可能因為別的原因而分開,我們不是童話世界的王子,身邊的狀況太多了,多得有時候我們有心聯合起來都未必應付得了,可無論結果如何,關鍵在於——我們能夠一直聯合嗎?我不想聽你說軟弱的話,完全不想。”
“我對你來說,是不是沒有足夠的安全感和信任度?”他的表情有些沮喪傷感,“我總覺得你對我的感情沒有我對你那麼強烈,這是我唯一的不安。”這是他首次如此坦白,我知道我們開始需要承諾了……
“昀森。”我隔著桌子靠過去,眼神極其認真地正視他,“你也有錯判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付出全部,我不會有機會讓你一步步把我代入。有個問題,我們今天必須說得明明白白,我不會對你的付出置疑,你也不要對我置疑。”
“謝謝你震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他抬手蓋住眼睛,許久才把手放下,“我們——打平手了。”
我喝光了咖啡,無聲地笑了。再看一眼貼在店內的海報,正是為本港當紅女星今晚的個唱造勢,我問他:“要不要去發泄一下?”
他顯然還沒從惆悵中回過神,這時非常奇怪地望望海報上的美女,再回頭看看我,似笑非笑地問:“你——也喜歡趕這種熱鬧?”
“為什麼不?”
其實我和他算是很會化解矛盾的人,而且過程也不做作,都只是想讓雙方好過些,情人間有心事和各自的秘密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公共部分安全,那其他之間的聯繫也會安全。
但下午的兩通電話將晚上的紅堪之行無限延時。一通是丹尼爾托湯米打給我的,說是范斯高公司對風行製作部擴張後的設施啟動速度不是很滿意,要轉向和另一家公司進行後續合作,這無疑會對我們造成重大的損失,我已經訂了兩台德國運過來的價值不斐的機器用以霓虹燈及大型廣告牌噴繪的製作,五天後會正式投入使用,范斯高也許因為別的原因臨時變卦,我必須採取有效的措施,原合同中尚沒有涉及後續業務的承接事宜,所以如果不持續攻關,很難控制住局勢,如果必要,可能還要動用其他渠道挽回。
“詹姆斯和對方交涉過幾次?”我沉著以對。
“連同今天有三次了,還沒有拿到確切結果,所以才打給你。”
“儘量拖住,我想辦法四天內回來。”
等簡要布置了一下任務之後,湯米似吃了定心丸,掛了電話,可我卻只剩兩三天的時間留在這裡解決問題。
昀森微微糾結起眉頭問:“有麻煩了?”
“麻煩經常有,今年特別多。”
“打算先解決哪個?”他倒又有心思說笑了。
“一起。”
另一通電話幾乎令我頭痛欲裂——章芝玲女士來電。這時,我們正準備離開咖啡座。
“震函,你在哪裡?”一聽她說這一句,我就渾身汗毛起立,這不是我已習慣了溫情知性的聲音,而是透著濃重的緊張和試探,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於是與昀森交換了一下眼神,他立即明了,一臉擔憂地盯著我。
“準備去太平山頂看看。”我若無其事地回答。
“不為看夜景,到那兒去幹嘛?”母親一向不是很柔軟的人,如果不是平時對我習慣性地包容愛護,簡直會忘記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可一旦有人惹惱她,她都會讓對方知道厲害,“震函,阿森在你旁邊?”
“嗯。”
“我只要想確認一件事情,你一定不要對我隱瞞。”
“好。”我知道要來了,只是沒想到宋啟山的切入點那麼狠而准。
“啟山今天跟我說你和阿森的事——是不是真的?”章女士的乾脆作風全然發揮。
再對上昀森的眼眸,我輕嘆一聲,沉默五秒鐘,她也沒有催促,靜靜地等待,直到我開口:“是。”
“我知道了。”我可以想像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我是那麼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如果她指責我,會比任務人指責我都讓我傷心,“晚上八點,蘭桂坊等我,我要跟你談談,兒子。”我突然覺得眼內酸澀,啪一聲合上手機,再不忍聽她多說一句昀森似乎洞悉了一切,摟住我的肩膀——這是他最喜歡的可以在人前公然顯示親密的姿勢,邊往車庫走他邊在我耳旁說:“我確認,你是我的NO.1。”我本來不信奉“浪漫”的理論,可現在有些領悟為什麼會說它是精神的調劑品,且有著意想不到的效力,可以幫人在軟弱時注入能量渡過難關,令我的心情稍稍平復些。
“看來演唱會要下次看了。”我淡淡笑了笑。
“到時去聽新春音樂會吧?”
“你要記得一個月後去訂票。”
“當然。”我們已經來到車庫,借著車身的掩護,他吻住了我,兇猛輾轉肆意激情,似點燃璀璨的煙花,滿濺的火星帶著突如其來的灼熱,燙得皮膚和神經都敏感異常,心跳也格外地合拍……
當晚,迎接我的是另一樁意外,走進蘭桂坊的不是母親而是周晴。她穿著T恤牛仔,俏麗動人,換去唐裝的她也可以引人注目,當她款款向我走來時,已有不少男士回頭看她。
“嗨,伯母讓我來這裡接你。”像對一個孩子般寵溺的語氣。
我心底嘆一聲,一切瞭然,並沒有什麼多餘問題想諮詢:“不介意喝一杯吧?”
“那這要算是一次約會噢。”她笑容燦爛地抬手叫酒保。
等我送完周晴後返回山頂別墅,母親居然端坐在客廳等我。老實說,經過這一天,我已精疲力竭,如果她還準備給我什麼棒喝警告,我很難保證自己是否還能有力氣同她“打太極”。
她看見我進來就站起來,表情一如往常,沒有過度熱情也沒有絲毫疏離:“廚房有煮宵夜,去吃點吧,我和華萊士會在這邊住幾天邀請一些賓客小聚。”
心裡突然湧上幾分難以抑制的感情,上前幾步半擁住她纖弱的肩膀,像以前一樣親昵地稱呼她:“Miss章,這幾天累壞了吧?”
她拍拍我的手臂,沒能成功俺去臉上的倦意:“習慣了,我什麼時候停過?在霍家也不是輕鬆的,但是很充實,看你們兒女一個個都那麼優秀,也不求別的了。看看,阿齊都趕在你前頭了,還不快加把油。”
我淡淡答:“媽,你知道我不會結婚的。”
“幹嘛說這種話!我不會左右你的眼光,但好的女孩子你也不要錯過,我說過現在的你只是還沒遇到真正心儀的。”她低下頭看著衣服上優雅的碎流蘇。
“如果我找到了那個與我偕手相伴的人,你是否會尊重我的選擇?”
我知道我的問題在此刻顯得很突兀和苛刻,但我不想矇混過關,也不想自己把自己劃入一個陰暗的角落不得翻身,至少我要對他公平。
“震函,今天太晚了,我們以後再說好嗎?”
口氣近乎透著淡漠的矛盾的懇求,我真不希望這個在世上與自己最親密的人,站在對立的立場上相互猜啞謎。
“我只是想坦白——你的兒子是個怎樣的男人,他需要的是什麼。”
她緩緩從我懷中掙脫,傲然挺了挺背:“你需要一個妻子,震函。”
“這就是答案?”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堅韌:“對。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有的事不需要別人提醒就應該自動回頭,我知道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這一次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