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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紮成的籬笆, 十幾隻雞在圈裡轉來轉去,咯咯咯的聲音不絕於耳。
空氣中有雞糞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餵雞的時候隨口聊聊天可以理解,專門在這談感情, 這操作怕是讓人窒息。
“先回屋吧。”蘇漾說。
蘇漾夾著簸箕往堂屋走去,顧熠跟在她身後。兩人在這鄉村的院落里慢慢走著, 心裡想著不同的事。
聽著顧熠平穩的腳步聲,她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笑意。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燈泡的光亮隔絕了屋外和屋內,剛跨過門檻, 顧熠已經拉住了蘇漾:“現在可以繼續這個話題嗎?”
“可以啊。”蘇漾回過頭來, 表情淡然, 完全沒有被表白的羞怯和慌亂,一副大局在握的表情,不緊不慢地問他:“我為什麼會頭破血流?做個建築師而已。”她眨巴著眼睛,笑著說:“你這些花言巧語,是林鋮鈞教你的嗎?”
“蘇漾, 這只是修辭。”
蘇漾長長的“噢”了一聲,眼眸微微一低:“我只是覺得,物以類聚,林鋮鈞的花花腸子,你怕是學了不少,需要考察一下。”
“這麼說,似乎並不公平,林鋮鈞是林鋮鈞,我是……”
顧熠的“我”字還沒說完,校長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已經過來叫他們。
校長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年齡比他們小,玩興還在,手裡拎著家裡釀的甜酒和泡的酸梅,熱情地邀請他們:“顧工,蘇工,喝酒嗎?”
不等顧熠回答,蘇漾已經熱情地回答:“來咯~”
校長家裡外觀雖然改建了,格局還是和當年差不多,後院很大,校長的兒子媳婦在院子裡支了一張小桌子,四個人一人一把竹椅子,那種純手工古樸做法的家具,蘇漾已經很久沒見過。
校長的小兒子大學畢業,在N城讀的師大,畢業後回來,準備繼承校長衣缽,和顧熠、蘇漾說起對皎月村小學未來的計劃,頭頭是道。顧熠和蘇漾很認真地聽著,完全沒有打岔。
蘇漾想到N城和山村的不同,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麼還會回來?很多人去了大城市,就不想回老家了。”
校長的小兒子大約被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笑了笑:“那當然,在N城我隨便進一個高中,加補課費,一個月也有五六千,在這裡,一個月發個兩千頂破天了。”
“因為要回來建設家鄉嗎?”
“哈哈,哪有那麼偉大。”他喝了一杯甜酒,笑眯眯地說:“我爸說我不回來就不認我了。這裡的孩子沒人教啊,不回來能怎麼辦?有人說,愛一行才會做一行,我倒覺得,做一行就愛一行,才是對的。人哪有永遠清醒的,有時候也是被人推著向前的,但是至少要確定,自己走的路,不會後悔。”
……
校長的小兒子孩子尚且兩歲多,夜裡醒來沒見父母,啼哭的聲音很大,驚得二人離開了院落。
此刻,圍著四方摺疊桌而坐的,只剩蘇漾和顧熠。
一整瓶甜酒才喝了一半,兩人倒是隨遇而安,沒人陪了,自己也能喝得興致盎然,舉起酒杯,對月而酌。
大家都已經睡了,農家的院落靜然安逸,讓人有種渾身都放鬆的感覺。
“腦袋放空了嗎?”顧熠問。
“什麼?”
“關於東城改建的項目。”顧熠抿唇:“我希望你能先放下你之前所有的思路,全部從零開始。”
“呵,”蘇漾一笑:“原來你是這麼想的,看來我之前的方案都很爛?”
顧熠喝完了小酒杯里的酒:“也不是,只是覺得很用力過猛,不是你的風格。”
因為答應了她不會過多干涉,所以顧熠之前一直沒有點評過蘇漾的設計,這會兒他這麼一說,蘇漾倒是好奇了:“那我是什麼風格?”
“簡單,直接,自然。”顧熠說:“不管你把理念表達成什麼樣子,至少你在嘗試表達,比很多只是從眾的人強。”
“原來如此。”
到這一刻,蘇漾突然理解了顧熠帶她來這裡的目的。
在出來之前,他沒有告訴她此來的目的地,也沒有給她任何壓力,只是像旅遊的心情一樣,來看了看蘇漾很久以前的作品,見了見當年見過的人。
平靜的院落,淳樸的人心,以及完全貼近自然的環境。
這裡是她的初心。
她當年還沒從建築學院裡畢業,做建築的心情都是最純粹的想法。
只是為了給住的人帶來幸福。
如今她學習了那麼多專業的知識,吸收了太多紛雜的東西,也因此有了很多束縛,反倒讓她有些迷失了。
蘇漾心緒平靜地看著顧熠,內心帶著幾分感激,很真誠的感激。
“很奇怪,明明放空了腦袋,什麼都沒有了,卻沒有那種焦慮的感覺了。”
顧熠又倒了一杯酒,淡淡看著蘇漾:“看來,來對了地方。”
“就像校長的兒子說的,人不可能清醒地知道每一步該做什麼,有時候也只是被機會推著動,但是至少要做到不後悔。”
“其實做到不後悔也很難。”顧熠眸中帶著幾分溫和:“我也經常會後悔。”
蘇漾聽他這麼說,眼睛微微瞪大:“是嗎?你的性格很強勢,倒是不像經常後悔的。”
“每天看到你,都在後悔。”
“……”
蘇漾沒想到他這是話里下套,一時有些哽住,感覺怎麼回答都不對,就沒有接下去,而是轉了話題:“說起來,要是能在這麼美的地方有套自己的房子,每年來住一陣,倒是不錯。”
見蘇漾逃避話題,顧熠也不揭穿,只是笑著問道:“哪裡不錯?”
蘇漾立刻豎起食指,指了指天空:“星星啊,城裡都灰濛濛的,光污染又嚴重,很少能看見這樣的風景。自己種點菜,養點牲畜,挺好。”她隨手指了指天上的方向:“你看,那顆很亮的,好漂亮。”
顧熠抬起頭看了一眼蘇漾指的方向,隨口回答:“那是天琴座,也就是傳說中的織女星。”
“哇,是嗎?”蘇漾見顧熠懂星座,又指著另一邊說:“那邊那個呢?那個更亮的呢?,一閃一閃那顆,是北極星嗎?”
“那是飛機。”
“……”蘇漾舉起酒杯,對顧熠說:“你說得對,再來一杯。”
顧熠看著蘇漾現在難得犯蠢的樣子,倒是懷念得狠。很多男人說,女人越理智就會變得越不可愛。顧熠倒是不覺得。蘇漾越理智,越假裝不在乎他的樣子,他越是有種好勝的征服欲望,那是男人掠奪的本能。
見她喝完杯里的酒,他又給她添了一杯。
農家的甜酒味道很好,喝著沒感覺,後勁卻很足,喝一會兒,兩個酒量很好的人居然都有點醉了。
顧熠又給蘇漾倒酒,蘇漾犯嘀咕了:“你這是不是想灌我啊?”
顧熠淡淡一笑,溫柔地看著蘇漾,坦然承認:“對啊。”
蘇漾皺眉:“所以呢?灌醉我,你想做什麼呢?”
顧熠的手摸了摸下巴,以玩笑的口吻說:“酒後亂性?”
蘇漾聽了,倒是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是輕蔑一笑:“我酒後砍人的可能性,可能還高於亂性。”
顧熠想想蘇漾每一次大醉那種狀況外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我相信。”
顧熠將他們面前的杯子都倒滿了,不再給蘇漾逃避的機會:“我們來玩個遊戲。”
“嗯?”
“喝一杯酒,問對方一個問題,不能不回答。”
蘇漾知道他又是在下套,也猜到他想問什麼,嬌俏一笑:“我才不玩。”
“不敢?”顧熠挑釁的目光落在蘇漾臉上,激將的意思十分明顯。
“我為什麼要玩?我可沒有問題想問你。”蘇漾看了一眼時間:“我要上樓去睡覺了。”
蘇漾對酒也不貪杯。她沒有醉,意識倒是清醒,但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讓她臉上身上都有些發燥。
她拎了拎自己的領口扇了扇,緩解著那種微微的熱。
見顧熠沒再說話,蘇漾站起身要走:“下次有機會,再喝吧。”
她剛一跨出去,手腕已經被顧熠握住。
“我想找你當女朋友,你打算多久同意?”他眸光流轉,清越閒適的表情,仿佛真是隨口一問,“這次行不行,不行我下次再來。”
蘇漾回過頭,居高臨下看了一眼還坐在竹椅子上的顧熠,表情狡黠:“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