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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了門。
還是那樣熟悉的路線。整條路上都十分幽靜。
上山以後路便有些滑,我只得將傘收起。雨絲如織,細密地落在身上,濡濕了衣服和頭髮。山路兩側綠意盎然的樹木也被雨水刷洗的煥然一新。
山景雅致,倒有幾分寧靜致遠的意味。走了半路在山腰的亭中稍微歇了一會兒。
每次來這裡都會覺得離顧岑光很近。總覺得他像是在捉迷藏,躲在這遼闊山澗的某一處。
可是驀然回首,又只剩落寞和孤寂。
雨越下越大,眼前漸漸開始有些模糊了。頂上有飛鳥尖銳的嘶鳴,穿透耳膜。
高大的大理石墓碑前有人。
那熟悉的身影我一眼被辨識了出來。
她坐在地上,全身蜷縮成團。低垂著頭,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烏髮中夾雜得大片銀絲。
她身前是一把明麗的白色雛jú,在雨中靜靜綻放。
大概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她慢慢地抬起了頭。一見是我,便對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我也隨著她席地而坐。晶瑩的雨珠從我的髮絲中滑落,落入脖頸中,全身不適地一顫。
“怎麼今天跑來了?”似是許久不見的朋友一般熟稔的對白。卻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那你呢?”
“沒什麼,就是想他了。”
“我也是。”我遙望著天際,目光落在難以觸及的遙遠。耳邊一片空寂。水聲潺潺和風聲交雜,變得格外清晰。一切都安然得不可思議。
她繾倦地盯著墓碑,嘴角泛上苦澀地笑容:“如果我早一點去把兒子抓回來,那麼現在我大概不必在這裡見他吧?”
“對不起。”我不忍再看她的神色,垂下頭去。
她擺擺手:“我現在已經不恨你了。這是小光自己的選擇。他生病的時候,真的很堅強,什麼苦都不怕,和病魔對抗了整整一年,卻從來沒有退縮過。我為我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她輕笑出聲:
“我知道,是你讓我的兒子變成這樣的。從前他可是一點苦都吃不了的。”
我搖搖頭,喃喃地說:“不是這樣……”
“我走了。”她從地上踉蹌著爬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墓碑上溫柔笑著的顧岑光。對我說:
“把地方留給你。好好和他說話吧,我想他應該很想見你。”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我才放縱自己流下眼淚。
沉默良久,直到山中只有雨聲陣陣,我才真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我懊惱地捶著頭。仰頭看著一眼灰色的天空。喃喃地說:
“顧岑光,我真自私,只有在有煩惱的時候才會想你。”
雨滴落在顧岑光的照片上,我伸手擦乾淨。
“以前你一直問我,在你身上找誰的影子。現在,我終究是誰也找不著了。我見著他了。可是卻讓我真的理解了那句‘相見不如懷念’。”
“你是不是也曾經有這樣的心情?”我盤膝而坐。任憑雨水打在身上。
“如果我早一點醒悟,我一定不會那樣對你。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就是那麼愛他,愛得無法自拔……”
“顧岑光,你當初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開我的呢,是不是和我一樣這麼難受……”
……
顧岑光沒有辦法給我回答,就像現在面對江海洋我也無言以對一樣。
過去就像一根無意咽下的刺,哽在喉間,即使取出來,那劃痕還是時時折磨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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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簡單的行李和鄒妙一同上的飛機。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慡怡人。對我的態度也是滴水不漏。
我們到達辛巴威的時候,已近黑夜。
駭人的通貨膨脹率和肆虐的愛滋病讓這個小小的非洲內陸國家終日都在不可終日的惶恐中。過去我對這個國家的了解,還只是局限在那部奧斯卡獲獎電影中。
而當那些黑瘦的孩子,衣衫襤褸睜大那雙無辜的眼睛看著我時。我還是有些震驚。
貧窮第一次讓我感到了恐懼。
“走吧,會驚奇的地方還有很多。”鄒妙背上行李走在了前面。她從荷包里掏出糖果分給每個孩子。那些拿到糖果的孩子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國際紅十字會有專人接待了我們。我們住的是當地居民的家。相比那些殘舊的搭建棚,我們住的環境要好多。我和鄒妙被安排在一間小小的隔間裡。
晚上睡覺時我都感覺到房頂太低的壓抑感。
“不適應麼?”鄒妙見我一直輾轉反側,問了一句。
“有點。”
我老實地答。這裡的貧窮比我想像的更甚。看來一部電影真的不能說明全部。
“多呆幾天就好了。”她軟聲安慰著我。我由衷地點點頭。
她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的力量其實很弱小,我們募捐來的錢,也不能讓這裡所有的病者得到救助,孩子得到教育。杯水車薪,這是我開始做這一行才理解的一個詞。”鄒妙說這些話時,眼裡仿佛有光,讓我不自覺便投以視線。
“我真誠的希望所有的人能得到幸福。這個願望一直沒有變過。當初我和海洋在美國的時候,海洋曾經說過,他喜歡善良的女孩。他說他愛過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曾經吃力地爬到樹上,只為把快要歪掉的鳥窩扶正,救那些還沒有孵化出來的小鳥。”
“他說那個女孩的笑容讓他記憶深刻。然後不管我變得多好,多優秀,他都沒有多看我一眼。”
她轉過臉來,盯著我說:“他說的,應該是你吧?第一次看見你時,就感覺到你的不一樣,海洋對你,真的很痴情。”
我一時語塞。沒想過她的話題會轉得如此之快。只能悶悶地等待她的下文。
“海洋現在好像很恨你,但是我知道他對你應該是有誤會。”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我會幫你。”
我詫異地盯著她:“怎麼幫?”
“解釋,讓他對你改觀。以前的海洋沒有足夠的能力為自己選擇,現在不一樣了,他變得很強,強到誰也靠近不了。”
我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瞼:“有什麼意義?我們早就過去了。”
鄒妙固執地搖搖頭:“不,我想要海洋真正的快樂,所以我會幫你,幫他,打開心結,但是,這不等於我要退讓。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我想和你公平競爭。所以,我會讓你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線。”
她笑意從容,眼底閃著灼灼的光華,側臉在暈暗的光亮中顯得線條格外柔美。她說完,又輕嘆了一口氣,有些底氣不足地說:
“雖然我覺得自己不見得能贏。”
“睡覺。”
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翻身睡覺了。
我躺在床上,腦海里滿是她剛才說的話。
突然覺得她很不可思議。
那樣的家世卻有這樣乾淨的個性。做事磊落又果決,雷厲風行。
也許,這才是配得起江海洋的女子。
想起了那時打掉孩子,住在醫院時,每天都沒法入睡,就獨自站在醫院的窗前看著外面的萬丈紅塵。
夜夜燈紅酒綠,閃爍地霓虹燈下面,是不斷上演的悲歡離合,無數人相識相遇最後又分離。不過是剎那的時間。
我之於江海洋,或許最終也只能是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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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辛巴威的氣候炎熱。中午更是火日炙人,爍石流金,出去站一會兒就汗流洽背。我們接連跑了很多地區,救助一些較為嚴重的患者和已經輟學或者生活困難的孩子。幾乎累得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脆弱,當我從醫院醒來時,眼前的一片明晃晃的白讓我一時都忘了自嘲。
我自認不是嬌滴滴的姑娘,卻還是在酷熱的天氣中中暑昏倒。
見我醒來,坐在病床邊擰毛巾的鄒妙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回首關切地問我:
“你醒了?身體還覺得不舒服麼?”
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鄒妙擰乾毛巾擦了擦手,抬頭對我一笑,那雙墨黑的瞳眸直she在我身上,目光複雜,讓我有些看不透。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暈過,工作強度太大,水土不服。”她尋了床邊的凳子坐下。
“你流過產?”
我一時被她的問話怔住,尷尬極了。想來臉色不會太好看。我訕訕一笑,四兩撥千斤地答: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鄒妙微笑:“不必瞞我。剛才醫生說的,你有流產史,貧血,抵抗能力差。有輕微眩暈症。”她輕輕一頓:“我只是好奇,你是和海洋在一起的時候流產的,還是分開之後?”
面對她的目光,我幾乎無路可逃。後背冷汗涔涔,我的手緊緊拽著被單,醫院空調涼慡地風掃在我臉上,身上。我全身一個不適地激靈。
“問這些對你有什麼好處?”
鄒妙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神色。隨後莞爾:“看來是分開以後了,如果沒猜錯,是海洋的孩子吧?”
我不安的瞅了她一眼,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你會告訴他麼?”
鄒妙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她撇撇嘴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打掉孩子,海洋知道了要麼會很恨你,要麼會心軟。我為什麼要這樣冒險。你擁有那麼多過去,而我只能寄希望於將來。”她輕嘆一口氣,起身走向窗邊。雙手交疊在胸前,她背對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算作是我的城府吧。畢竟,人也是有自私的時候。”
她突然回過頭,怔怔看我一眼:“你會瞧不起我麼?”
我搖搖頭,微微笑:
“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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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行程只有一周。臨行前我們和當地的孩子和工作人員告別。他們的熱情讓我留戀。
去機場前鄒妙帶我到當地一家頗有檔次的餐廳吃飯。我只以為她是想嘗嘗鮮,並沒有多想,不想竟會遇見江海洋。
正在等待上菜時,鄒妙故作神秘的對我說:“其實……海洋過來了。”
話還未畢,我便整個一愣,手中的水杯一滑,落在腿上,冰涼的水瞬間打濕了我的衣褲,我趕緊撿起杯子,本能的跳了起來。往後大退了一步,卻不想正撞到別人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