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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禮,你來了。”張主任一臉和善的笑容,將我叫進了她的辦公室。木質的玻璃窗高高的嵌在牆壁中,窗外的風光一覽無遺。陽光穿透玻璃窗透進來,曬得人暖洋洋的。明明是該愜意的情形,卻讓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我自己尋了椅子坐下。
“張主任,你牆上的畫又變多了。”我打量著牆上那些稚嫩的畫作,幾乎可以看見每幅畫背後那些孩子稚氣的笑容。
張主任只是笑笑:“都是孩子們的心意,讓你搬回去你又嫌麻煩。”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家葉愛紅會以為我在外面有私生子,還是別給自己找麻煩了。今天特意叫我過來總該不是叫我欣賞畫作的吧?”
張主任眼眸一亮:“當然。”她起身,遞給我一封中英文對照的信函:“國際紅十字會對我們基金會的活動表示很讚賞,邀請我們參與支援南非的活動。你是大頭,所以由你來決定參不參加。”
末了,她還故作神秘地說:“上頭今天派人來了,你們正好可以談談,聽說是位很美麗的小姐。”
我順手拆開信函,瞥了張主任一眼:“再美麗也不關我什麼事啊,我又不是男人。”
張主任覺得掃興:“我以為年輕人都不願意幹這行嘛,所以這不是激動麼?”
我不再搭理她,只是專心的看著信件。內容全部由英文寫成。大體內容也就是對我們近幾年工作的讚揚,和想要邀請我們參與云云。
當我視線落在第二頁末尾的落款時,我的動作突然止住。
潔白的紙張上字跡端正娟秀:
Mandy·zou
鄒妙
我的腦海里驟然閃現的是兩年前那張支票。
也是如斯娟秀的小字。金額欄空白。
西安古城的街道路燈昏黃,一閃一閃地車燈要晃花我的眼。耳邊是大片大片的嗡鳴。
“於小姐,你的寶寶已經14周了,為了安全著想,建議做引產手術。”
……
鏡頭驟變,餐飲店老闆娘那張有些猙獰的臉孔出現,雙手叉腰氣勢凌人:“你以為我這裡是善堂?你才來兩個多月就想預支薪水?!”
……
一幕一幕交織,最後變成一張能把人縛死的網織。
我握著筆的手一直在抖,在金額欄中填上了一萬元。
我以為,這一萬元至少可以拯救我出困境的。
可是當那銀行小姐仔細地輸機填單的時候,我卻猶豫了。
我最終還是奪回了那張支票用力的撕個粉碎,在眾人詫異地眼光中踉蹌地逃了出去。
這輩子從未那麼狼狽過。那張支票,那個孩子,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以為,我的悲哀,在於得不到想要的,又失去擁有的。
……
“於季禮,季禮!”
張主任的幾聲叫喚將我從回憶中喚醒。我怔楞著抬眼。
午後的陽光像一層金色的薄紗,虛無又真切地籠在人身上。
鄒妙那張青春逼人的臉龐在那層鍍金中顯得更加親切可人。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麻木的順著張主任的指引向她靠近。
她一見是我,也是一怔。
“季禮,這是鄒小姐,這次活動由她全權和我們接洽。”
正要介紹我時,我攔住了張主任,自嘲地一笑:“不用介紹了,我們認識。”
……
********
坐在張主任的辦公室里,我們面前是她沖泡的速溶咖啡,香氣氤氳,和兩年前的情形如是相似。
我低首呷了一口有些苦澀的咖啡,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半晌,鄒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向我的視線中充滿了歉意:“於小姐,沒想到我們還會再見。”
我抬眼望向她,沒了那時的退縮,心內是一片平靜的荒蕪:“我也沒想到。”
“那時候……”
“我已經忘了!”我搶在她前面開口。不想她再提那些讓我難堪的從前:“關於過去,我都忘了,忘得很乾淨。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的聲音平淡,臉色如常:“鄒小姐,我們談正題吧。”
……
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再說其他,只是公式化的達成共識,將活動的事宜談妥。
離開基金會我獨自找了一家環境很好的西餐廳。幾乎把所有的甜點都點了一份。
澆著香甜巧克力的冰激凌、搭配酸奶的芒果布丁,大盤色彩鮮艷的水果沙拉……我幾乎是毫無意識的全部吞下,吃到喉嚨里開始甜膩的灼痛,吃到我覺得體內的水分全都蒸騰乾淨。
吃東西的時候,就沒有時間想別的了。我以為這樣我能快樂一些。
**********
除了遇見鄒妙,我平靜生活的第二個不速之客,大概就是眼前這個讓我萬分煩惱的男人了。
面前以及身側那些奢華的商品讓我有些審美疲勞,商場照明讓我的眼睛有些乾澀的疼痛。我懶懶地欠欠身,對身邊的男人說:“陸公子,你看好了麼?看好了就結帳吧?”
陸公子對我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滿:“有這樣對待顧客的麼?小心我給你弄個差評。”
我無可奈何地睨了他一眼,站定在原地:
“因為你,我不想開網店了。”
陸榮光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繼續看櫃檯里琳琅的商品。
半月前開始,他就頻 繁的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了。最初是直接攔我,到後來,賣友求安的程西蔚無情的出賣了我,把我的網店地址給了他,於是他開始頻頻在我網店中交易。有時是讓我陪吃飯,有時是看電影,有時是逛街。而我為了不違背開店的最初意義,只得前往。
總之,他算是極近厚臉皮之所能,觸及我承受力之極限。
這位陸公子也不是一般的人,我這麼陰沉著臉對著他,他竟然還能有胃口吃飯。
他的吃相很斯文,鬢髮微垂,狹長的丹鳳眼專注地看著食物,細緻而溫柔,放佛那些不是食物,而是女人的身體。時而舉起手邊的酒杯呷一口紅酒,很是愜意。
餐廳的顧客以及服務員時不時投來的愛慕視線讓我食難下咽。只得放下刀叉,誠懇的說:
“陸公子,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你說吧?”
陸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你的顧客,你是這種態度麼?”
我翻了個白眼,瞪著他:“我也有權利不接的吧?再說,我是給別人完成願望,不是這樣浪費時間和你吃飯看電影逛街!想要和你有關係的多了去了!你幹嘛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我一口氣說完話,口渴的厲害,抄起手邊的涼水便一口灌下。
陸榮光一臉受傷的模樣,微皺眉頭:“原來,我的願望在你看來就是浪費時間?”
“你——”我氣結,一時話也說不出。他委屈的模樣讓周圍一直投以視線群眾紛紛瞪視我。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吃自己的飯了。
和妖孽種馬男人講道理,那是講不通的。
我決定,再也不接他的生意了,他愛差評就差評去吧。
我懊惱地想,當初為什麼要開這個店呢?這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你真的以後都不想看見我了麼?”對面的陸公子幽幽地開口,剛才所有戲謔的表情都卸下,換上一臉的肅然。
我茫然地點頭,不知道他又耍什麼花招。
“你要是扮演我的女朋友陪我去同學會,我就永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成交。”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的答應。
……
後來的後來,我總是想,如果我知道會遇見那樣的情況,那麼,我絕對不會出現在那個我不該出現的地方……
那是一個周五的傍晚。
陸榮光那輛拉風的車在檢察院門口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騷動。
我在眾人猜忌、曖昧、以及艷羨地目光中低垂著頭上了車。
陸榮光看了一眼我的裝扮,眉頭便皺了起來:“你怎麼連妝都沒化?還有,你這又是什麼衣服?”
我撇撇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色連衣裙,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陸公子,只是個同學會而已,不必弄得太誇張吧?”
陸榮光什麼都沒有多說,便帶著我去商場掃了一身名貴的衣飾。
我看著那些吊牌上一排一排的零,除了咋舌還是咋舌。
那冰涼的絲綢穿上身時,我全身都在打冷戰。
*******
白天一直下著雨,晚上仍有些陰冷。
橘色的路燈映照在水漬斑駁中,宛如流火,靈動的炫目。車廂里隨著外界環境的變換,忽明忽暗。陸榮光專心開車的側臉在亮光中若隱若現,曖昧迷離。
我如被蠱惑一般,幽幽地開口:“陸榮光,今天是要見什麼很重要的人麼?”
陸榮光不說話,沒有回答我的提問。
車停在城中最出名的酒店門前。我定定地看著陸榮光。他依舊目不斜視地慢慢倒車,不疾不徐。
“下去吧,我們到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富麗堂皇的酒店,乖順地點頭下車。
酒店代駕已經上來。陸榮光將鑰匙給他,攬著我走了進去。
高跟鞋踩在軟軟的地毯上,每一下都讓我有些不穩。
大廳燈火通明,水晶吊燈在各個角度都熠熠閃爍,那明亮讓我短暫的視盲。我只是下意識地跟隨著陸榮光的腳步。
他一直攬著我肩的手讓我有些難受,我微微前傾試圖掙脫,卻不想被他更緊地攫住:
“演戲要演就演好一點。”
“什麼?”
“笑。”
那是陸榮光對我的最後一句提示。我下意識地抬頭,卻不想,遇見了最不想遇見的人。
我剛剛擺上的笑容瞬間僵在唇際。
任憑陸榮光怎麼掐我我都怔楞著一動不動。
直到那端的兩人向我們一步一步的靠近。
水晶吊燈細碎的波光一波一波漾在來人的身上,盪起圈圈漣漪,放佛不真實。
“江海洋。”身邊的陸榮光已經八面玲瓏地打起招呼。
而我,一直傻傻地盯著鄒妙挽著江海洋胳膊的那隻手。
我的視線一順向上,正對上江海洋灼灼直she過來的視線。
以往所有的溫柔都換作此刻如刀刃一般的視線。一下一下,像割在我心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