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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姐,我覺得你吧,就不能坐樓下的接待。”
程西蔚微抬眼眸,漫不經心地睨了我一眼:“精神不錯嘛,還敢說到我頭上,說明沒什麼事嘛。”
我沒想到她會一下就踩到我的痛腳,一時語塞。
“又沉默了,搞不明白你,一個人在這自虐,是有誰會心疼是不是?”
“我沒有。”
“還說沒有。”程西蔚收起指甲刀,往我的桌上一放。金屬的指甲刀和桌面接觸,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我無意識的一怔。
“不知道你到底和陸公子發生了什麼事,那天之後整個人就怪怪的,你最近故意把自己弄那麼忙做什麼?”
“我……”反駁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同事在喊:“於季禮,主任有請。”
新任的主任想要把我作為苗子培養,這次政府的學習活動想要我去,但是我深知自己的資歷是不夠的,但是又不好明確地拒絕:
“主任,我的資歷還太淺了,其他的同事會有想法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主任一臉笑意,似乎是算準了我會拒絕。他篤定地說:“機會很多,大家都有,這次讓你去,我肯定是有打算的。”
我思忖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臨出去前,主任嘮嗑了一句私人話題:“於季禮,你和輕工家的江公子是怎麼認識的?”
我心咯噔一跳。忐忑地回頭:“領導,你說什麼?不太明白。”
主任還是笑了笑:“前不久高院的羅官向我打聽你,說是江公子在問。”他曖昧地瞧了我一眼,慧黠地一笑:“於季禮啊,我不反對年輕人談戀愛,不過這些公子哥要慎重啊!”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主任辦公室的。走廊涼涼的穿堂風吹得我思緒凌亂,我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會有事發生。
*********
晚上堵車堵了近三個小時才回到家,車上遇到一個蹣跚的老人,把位置讓了出去。穿著高跟鞋一路站了回來。那老人很是健談,一路上拉著我嘮嗑,也還不算太累。
下車的時候才發現天全黑了。一連幾天的陰天讓空氣都cháocháo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幽靜的巷道里久久的迴蕩。路燈昏黃,樹影沙沙,不禁讓我聯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我抱緊手臂加快了腳步。
不遠處有個人影讓我莫名的有些熟悉,走近了才發現是江海洋。
他微微弓著背,放鬆地靠在一輛黑色的轎車上,手上夾著一支煙,微弱零星的火光還在裊裊地升騰著青煙。
頭頂上是這舊區年歲最老的一棵梧桐。四個孩子才能合抱住。枝葉直伸到路的那一頭。
像一幅畫卷。又像一部電影。光影斑駁。樹葉罅隙漏下稀稀疏疏地光,映在他的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那時候我們住的老式房子樓下也有幾棵這樣的樹,每逢春夏都能聞植物特有的馨香。沁人心脾。
我每天都站在那雜亂的陽台上,傻傻佇立著等待他回家的身影。
也是這樣有些疲憊,卻又無比雀躍著。
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歡欣。
我不自覺地走到他身邊。
他身上熟悉的清朗氣息久違地充盈著我的鼻息。
江海洋似是剛發現我的存在。表情片刻的怔楞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我腳上的高跟鞋,喃喃地說:
“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愛穿高跟的鞋,說是打腳,每次一穿就會起水泡。”
我心底驟然開始發酸。我以為他對我只有恨,什麼都忘記。
卻不想,被回憶困住的,不只我一人。
我痴痴地望著他,電視裡那些一閃而過的鏡頭和眼前真實的人真的不一樣。因為現在這樣的感覺,真的太不真實。我幾乎都要懷疑是自己在做夢。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掐掉手中的煙:“明明說要戒了的,可是又忍不住抽上了。”
我的眼眶脹脹地,我不敢再看他,趕緊垂下頭去。
“秘書說我這幾天做事總是心不在焉。開會說錯了好幾次話。莫名其妙對鄒妙發了幾次脾氣。”他靜靜地闡述著,口氣溫存:“腦子裡全部都是你。忍不住一直想你。”
我心頭一沉。手死死地拽成拳,指甲幾乎要掐進皮肉里去。只能被動地等著他說下去。
江海洋的話像悅耳的咒語,讓我的心又開始不由自主的鬆懈。我明知道背後是怎樣萬劫不復的情形,卻還是收不回來。
江海洋抬起頭,從前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眸此刻充滿了無力和疲憊,他幽幽地開口,聲音空靈,像空山新雨後的回聲,飄渺到幾難琢磨:
“這幾年我常常在想,你在哪裡,在做什麼,會不會想我。可是我又不敢去打聽你的消息。因為我害怕,害怕你對我一點情都沒有了。那時候你走的時候,肯定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過的吧?”
心臟一下一下的收縮著,呼吸都覺得難過。那些會讓人疼的回憶又一次涌了上來。江海洋受傷的表情讓我刺痛。
“今天我向鄒妙求婚了,可是她拒絕了,她說我不愛她。”
“呵呵。”他輕輕地笑,卻讓人聽不出一點快樂。滿滿的都是無奈和掙扎。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說:“江海洋……很晚了,回去吧。”
他頓了一下,慢慢地靠近我。突然將我攬進懷中。平穩的呼吸掃在我的耳畔。鬢髮微微撩動,這種遙遠又親切的親昵讓我有些意亂情迷。我感覺我的心臟快要麻 痹。呼吸全數被他的氣息奪去。
我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緊緊拽著我的手,向他衣服中牽引。當我的指腹觸到那溫熱結實的肌 膚時,我全身都如觸電一般顫了一下。
他牽引著我的手停在他左胸口的一處凹凸不平的傷疤上。那處傷疤在他平滑的肌 膚上顯得很是突兀。我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秉著呼吸抬起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他目光灼灼,似笑而非。
他微微低頭,在我耳畔說:
“它最想你的時候,我拿煙燙了它一下,然後它就變得很聽話了。我告訴它,要是再想你,我就把它剜出來。”
說的輕言細語,像一陣暖風掃在心頭。而話的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恐懼莫名的爬了上來。我踉蹌地退了一步。卻不想被江海洋更緊地攫住腰身。他拉近我,冷冽地一笑:
“於季禮,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吧?”
05
疲憊地爬上樓,像孤魂野鬼一般游回家。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了熄,熄了又亮。讓人的落寞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摸索著拿出鑰匙打開門。剛一進門就聽見葉愛紅那熟悉的大嗓門吆喝:
“於季禮,今天怎麼這麼晚吶?快進來吃飯。”
我脫下高跟鞋,放好,又換上拖鞋。後腳跟火辣辣的疼。長時間穿高跟鞋,後腳跟打了一串水泡,又磨破了皮,紅紅的肉暴露在外,隨便動一動就疼。
我看著傷口,苦澀地笑了。
江海洋,連身上的小問題都一直還在,可見,我真的沒變,一點都沒有。
可是你一點都不相信吧?
進屋悄悄找了兩個創可貼貼在傷口上,卻還是叫眼尖的葉愛紅看見了。她把我拉到沙發上壓著我坐下,找來藥箱強行給我的傷口塗抹藥膏。
冰涼的藥膏一抹在傷口上,立時一片火辣辣的疼。我疼得抽了一口涼氣。
大概是看見了我齜牙咧嘴的模樣,葉愛紅一臉嗔怪地說:“讓你買真皮的鞋子了,這種人造革的就只有好看。又不能穿高跟鞋還老不聽話。”
她碎碎念了半天,才放過我多災多難的腳。雖然多是埋怨的話,但是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我。
“周末抽出時間了,這次約了個工程師,博士畢業的。三十來歲,未婚,模樣還算周正。”她收拾了藥箱,放進柜子里去。
我揉了揉發酸的小腿,答道:“我的假下來了,基金會有活動,讓去一趟非洲。”
葉愛紅一聽,馬上眉頭凝了一來,她睨了我一眼,擺上了慣常的強勢姿態:“你又來了,我說的很清楚了,這次我不管你願不願意,總之,見也要見,不見也要見!”
我的腦袋有點暈,微微低首,有些惆悵地嘆了一口氣,疲憊地說:“我沒有說不去,只是這周確實沒時間。”說完又補了一句:“安排到下周吧,我回來就去見。”
飯也不想吃就回房去了。雖然並不想去相親,但是葉愛紅說的對,這樣下去過不了一輩子。
蒙著被子一直昏睡著。腦海里滿是江海洋臨走的模樣。
暗夜之下,他整個人隱在虛籠的光影中。月色給他堅毅的輪廓畫上一道柔美的影子。他的聲音千折百轉,在夜風中久久縈繞。他離得那樣近,溫熱的呼吸全數噴在我勁中。似笑而非,又帶著些許陰狠,像伸出利爪的鷹,非要傷人傷己才算罷休。
“於季禮,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在說話:“如果你離陸榮光遠一點,我也許會考慮原諒你。”
……
哭也哭不出來。眼淚在眼睛裡直轉,最後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眼光陰鷙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要有多少愛,才能生生化作這般的恨?
我不祈求他的原諒,也不想為自己辯解,只是心痛他這樣折磨自己。
我並沒有那麼堅強,我也不是鐵石心腸。不是不想忘,是不能忘。每個恍惚的白晝和黑夜,面對那些紛至沓來的回憶。全是那麼清晰。扯一扯都心酸疼痛。黑夜醒來,總分不清自己在夢中還是清醒。眼淚洶湧抑制不住。
如果能愛的少一點,那麼,至少能忘得快一點吧。
可惜,愛一個人,從來由不得人控制。
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昏昏沉沉到清晨又自己醒來。
從床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赤著腳走到窗邊,拉開了窗子。
窗外又下起了雨,冷冷地雨隨著嗖嗖地風颳了進來,cháo濕的空氣讓我不自覺打了一個激靈。人立時清醒了許多。
站在窗前向外看,遠處的樓宇像雨後新筍一幢幢冒出。淡淡的水汽讓近處的樓房都像隔著一層迷離而朦朧薄紗,整座城市都籠罩在淡灰色的雨霧裡。像好萊塢某些災難片的鏡頭,讓人覺得蒼涼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