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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子對他的調侃毫不在意,她冷哼著狠啐他一口,指著他的鼻尖道:“睡不好就找個女人紓解唄?天天自己干,當然睡不好了!”
對門本是想調侃小嫂子,不想反被她揶揄了一頓,理虧地悶哼一聲,灰溜溜地走了。
我和小嫂子相視一笑,她沖我俏皮地眨眨眼睛。我吐吐舌頭,繼續洗衣服。
“季禮啊,我家那幫工回去奔喪去了,你今天能上我店裡幫一天忙麼?明個兒我嫂子就上城裡來。”
我還納悶今天小嫂子說話咋一段一段,沒想就這麼點兒事。我慡快的就答應了,小嫂子一聽我答應了,樂顛顛地就回屋去了。
我做完家務便和小嫂子去她家的五金店幫忙了,小嫂子自來熟的性格加上慡利講信用,生意做的很不錯,我一上午屁股基本上沒沾過板凳。一直在忙忙碌碌的搬搬挪挪。落了一身灰。
午飯是在隔壁的小餐館裡定的兩菜一湯。
大概是太餓的緣故,我幾乎是端起碗就吃。木製的一次性筷子上有許多粗劣的倒刺,割得我手有些疼。我放下碗拿起筷子來回磨著,讓那些刺平下去。
我一邊磨一邊找著樂子,剛一抬眼,就看見幾個大箱子上擺著的小小電視機。上午太忙了幾乎都沒注意到電視一直在播。因為信號不好,屏幕上一直閃著雪花,一閃一閃,聲音也是沙沙不清晰。
我聽著電視裡那身著正裝的主播用沉穩的聲音播報著新聞,因為混雜著眾多雜音,連莊重的主持人聲音聽上去都有些詭異:
“今日XX省XX湖上一架編號為UCXXXX的飛機墜毀,原因不明,該架飛機隸屬於XX航空公司,由……”
這時候小嫂子把擋在貨架上的貨搬下來,正擋在電視機前,電視裡正在滾動播放著罹難者名單。
被擋著看不到電視,我正好磨好筷子,便低頭接著吃飯了。
電視裡沙沙地聲音還在繼續。
“據悉,本次慘痛的空難中罹難者名單中有XX省劉姓副省長之子以及美籍華裔富商江某的夫人。此次空難原因至今還未查明,黑匣子仍在打撈中……”
我咬著筷子,微微有些發怔,電視裡一字一句就那麼毫無意識溜進我的耳朵,我大腦短暫的空白,有些吃力的把剛才聽見的字一個一個拼湊起來,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才徹底清明過來。
我手中的筷子驟然掉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好遠。
我感覺喉間像有一把火在灼燒,奇燙無比,那種燥痛讓我的大腦都開始不正常的急轉。明明是極熱,我的後背卻不能控制的冒了一兜的冷汗,全身都緊張得開始僵硬起來。
我顫抖著拿起手邊的茶杯,將涼水一口氣灌下,冰涼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短暫的緩解那疼痛。
我驟然起身。手足無措地撞倒了板凳。那一聲巨響讓小嫂子一臉詫異地回過頭來,她見我臉色慘白,頓時感覺到了不不對勁,她一臉關切地問:
“季禮?你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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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地回到家,可是江海洋並沒有回來。
明明是很窄小的房子卻第一次讓我感覺空曠而寂寥。幾乎每一次急促的心跳我都能從牆壁的震動回音中聽見。
我無助地望著滿牆我貼著防風防cháo的報紙。泛黃髮舊又透著絲絲的悲涼。
這種感覺讓我太過恐慌。
我只覺得心亂如麻,不知所措。拿起拖把把地整個拖了一遍,又把家裡所有的雜物都扔了。上天台把床單衣服收了。
我以為做家務讓自己忙碌能讓我的心短暫的靜一下。不想這是一種不現實的飲鴆止渴。我依然不安著。
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是樓下奶奶的親戚送來的六安茶。味道清淡,氣味馨香。熱騰騰的煙霧熏得我眼前一片模糊的繚繞。
我只覺得全身都燥熱得汗涔涔的,脫了衣服便沖了個冷水澡。
洗澡的時候清晰地聽見了開門聲。
“咔噠”一聲,再“格拉”一扭。
我急匆匆地把衣服套上。鑽了出來。
江海洋一臉的疲憊,手上還夾著公文包,一見我出來,眉頭便微微皺起,他像個教訓孩子的嚴父:
“怎麼這樣就出來了,進去擦乾,進秋了容易感冒。”
我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
他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是我15歲就開始喜歡的男人,我還記得他每一個溫暖清澈的笑容。
身上沒有擦乾的冰冷水珠被冷風一吹,我全身一個激靈。
江海洋見我還怔愣著,眉頭更深:
“怎麼還傻站著,快去擦啊!”
我再一次搖搖頭,艱難地開口:“江海洋……”我明明努力控制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轉身打開電視。
今天所有的新聞,鋪天蓋地,全是有關於空難的。
鏡頭正晃過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裝,和上次見著的,明顯瘦了,臉上的表情悲戚而又克制,鏡頭掃向時他正側頭,鬢角一片花白,老態盡顯。他身旁那個身材姣好的女人對著記者咔嚓咔嚓的鎂光燈也是鎮定自若,她雙手自然的交握在胸前,表情莊重:
“逝者已矣,請給生者平靜的生活,我們不接受任何訪問。謝謝大家的關心。”
……
我無力地握著遙控器,早已泣不成聲:“江海洋……”
江海洋整個過程都盯著電視,放佛想鑽進去一般。半晌,他神色肅然地幾步跨過來從我手中奪過遙控器,咔的一聲關上了電視。
整個房間又陡然靜下來,只能聽見我低抑地抽噎。
“於季禮,我餓了,先給我做飯吧。”江海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但我還是聽出了他的疲憊和悲戚的克制。
我轉身走向江海洋,每一步都很堅定。我緊緊地抱住他,想給他微弱的溫暖。
伸手整理著他的鬢髮,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不正常的震顫著。
心裡更是疼痛。深吸一口氣,在他耳邊說:
“江海洋,回去吧。”
……
江海洋沒有回我,我也沒有再說話。
房間裡詭異地靜默著。我耳邊是江海洋厚重地呼吸聲。
良久,他輕嘆一口氣,將我緊緊圈在他頸項上的手掰開:
“我餓了,做飯吧。”
我依舊沒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不要逃避江海洋,我不需要你這麼做。”
我轉身開始替他收拾衣服。
我大力地打開柜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大包扔在床上。
一件一件從柜子里拿衣服裝進去,然後又去翻尋床頭櫃的抽屜。
陳舊的家具用起來都不怎麼靈光。我拉了半天抽屜仍舊紋絲不動。
我深吸一口氣,使勁一拉。
隨著一聲巨響我和抽屜一起翻到了地上。
隨之落地的,還有那杯放在上面氤氳著熱氣的六安茶……
玻璃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劃破寂靜的長空。
那些碎片像湍急的瀑布砸在地上,然後又果斷的彈起,水花四濺。
我摔在地上,動彈不得。
覺得自己像一隻縛在網上的飛蟲。越掙扎越羈絆。末路,只是死亡。
我只能,等待時間的消磨。
江海洋終於不再鎮定。他大力地從地上把我抱起來,一把摔在床上。
我的後背刮在包上,後背一陣火辣辣地疼。我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任何不適合的聲音。
“江海洋,不要猶豫了,回去吧,把卡里的錢拿去買機票吧!”
“猶豫什麼?”
江海洋終於不再逃避。他一臉漠然的回身,定定地看著我。
“他說了,我們不分手,絕對不會讓我見媽媽!!”
我的手撐在柔軟的床上,覺得每一下都是深陷。
心上像有什麼東西鈍重地刮過,卻感覺不到絲毫地疼。
我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江海洋,你明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偽裝?”
他不理睬我咄咄地逼問,只是偏過頭不看我,只一瞬間,我還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水光。
“我不要你這麼做!!!江海洋!!!!!”
我抓起手邊的枕頭就向江海洋重重地砸過去。像失去理智的野獸,只有傷害別人才能慰藉自己的傷。
江海洋不閃不避,任由那枕頭砸在身上。
我沒想過江海洋連躲都不躲,慌忙地從床上彈起。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他。
我心頭一陣陣的發酸。
模糊的視線里,江海洋英挺的五官中夾雜著滿滿的無奈和無助。我卻無能為力。
他直起身子,伸出雙臂抱住我,我一動不動。
我感覺他呼出了一口氣。
“於季禮,我們該怎麼辦?”
這是第一次,我感覺到了江海洋的脆弱。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生活原來真的是那麼無奈。
現在,我們終於要為自己的自私和任性負責了。
看吧,無度的揮霍,終究還是會有報應的。
我的心一陣陣地抽痛著。那種痛像蔓糙,無聲的蔓延著侵蝕著。
牆上的鐘始終“嚓嚓”的走著。每過一秒,我的絕望就一點一點地加深。
江海洋緊緊地抱著我,攥著我的手心都開始發疼。
良久,他偏過頭來,清亮澄明的眸子裡,我只看見了小小的自己。
他忽然傾身過來吻上我的唇。
輾轉纏綿,絕望苦澀。
他吻去我眼角的淚水,吻上我的鼻尖,吻上我的額頭,每一下都那麼輕軟而又小心翼翼,放佛我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他低抑的抽泣,喃喃的說:“於季禮,我只有你。”
我的眼淚迫在眉睫。
我心疼地撫上江海洋的臉龐。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們相愛,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什麼樣的千辛萬苦,都能甘之如飴。
卻不知,原來一切都不是想像那麼簡單。
我不能責怪現實的殘忍,只能懦弱的逃避。
“江海洋,我也只有你。”
……
第二十一章
我那時仍在自我欺騙著,逃避著擺在我們眼前的問題。
我們不看新聞不看電視,假裝一切都是一場夢。
可是很多事,逃避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