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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孩子們做完了作業,就在院子裡玩撞拐,單腿抬起來橫在腰間,只用一條腿蹦著,互相去撞擊對方,這是他們往日最愛玩的遊戲。
火燒雲的霞光把這個小院籠罩在一片紅光中,孩子們的笑臉也透著紅。
能熬過這一次嗎,孩子們在將來的一年,還能吃飽喝足有勁兒撞拐嗎?顧老太不知道,顧老太也不敢想。
蜜芽兒感覺到了奶今天的情緒不同尋常,她仰起小臉,望著奶那凝重的神情,想了想,便抬起胳膊來,輕輕摟住了奶的脖子。
之前奶和舅舅說的事,她聽到了,心裡約莫明白了。
這是要自然災害了?
她不記得在1971年這個時候本國會有大規模的自然災害,她想,或者這是區域性的吧,並不是殃及全國的。只要不是殃及全國的,情況就不至於那麼嚴重。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年月,消息閉塞,地方官員也許會隱瞞上報,具體那一年在某個縣甚至某個省,曾經發生過什麼,誰又能知道?
她用手輕輕碰了碰奶的臉,想了想,又爬起來親了下她的臉頰。
“奶……”她低聲喚了句。
顧老太被最寵愛的小孫女這麼一叫,倒是從那遐思中醒過來,她低下頭,便見蜜芽兒正用關切的眼神望著自己。
她還那么小,才一歲多,不過卻好像已經懂事了,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稚氣的關切。
顧老太原本的壞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她摟住蜜芽兒,輕輕笑了下。
“別怕,沒事,你奶經的事多了去了,這不算啥,再說咱有錢,你伯,你爹,你舅,他們都是能幹的人兒,一定給咱蜜芽兒運來糧食,把咱蜜芽兒照樣吃得胖胖的!”
顧老太就這麼念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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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顧家的幾個兒郎自然是沒回來,顧家幾個媳婦更加知道事情不對勁了,發生大事了,可是她們也沒有問什麼,只是安靜地餵著孩子。
幾個孩子開始的時候還納悶怎么爹不回來吃飯了,可後來看看奶,看看娘和其他伯母嬸嬸的,也就不言語了,低下頭乖乖吃飯。
顧老太在飯桌上對著那碗玉米面粥,開口說:“明天,多加幾瓢水,少放半碗玉米面。做窩窩頭的時候,也多加點高粱面,少放點玉米面。”
玉米面不是精細糧,可卻是粗糧中的好東西,這個在老農民眼裡也是好東西,一般人吃不起,就是高粱面。再窮一點的,高粱面也不太能吃得起,就吃紅薯幹了。
別看鮮紅薯煮熟了好吃,可是那玩意兒切成片,放到屋頂上曬成干再磨成面,味道就不好了,剌嗓子,咽起來都費勁。
可再費勁,那也是糧食,能吃,能擋餓。
顧老太又發話了:“咱屋後頭那片自留地,種的紅薯是吧,眼看著也快收了。等收了後,不用種別的,再種紅薯!”
紅薯這個雖然不好吃,可比起其它糧食有個好處,那就是產量大,個頭大。
“好,娘,等那紅薯收了,就再種紅薯。”陳秀雲多少意識到了什麼,連忙這麼應話。
當晚大家繼續吃飯,每一口都格外珍惜。
童韻回到自己屋中,抱著蜜芽兒在炕上,先哄蜜芽兒睡著了,她自己卻是怎麼也睡不著,望著窗外的月光在那裡發呆。
自打嫁過來後,這炕頭上還是第一次沒有顧建國。
她有些不習慣。
再想想今天飯桌上婆婆那凝重的神情,她預感到,那什麼三倍產量,怕真是出問題了。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顧老太早早地起來了,家裡幾個媳婦忙乎著在廚房做飯,壓水提水,再餵雞洗衣服,她也不幹什麼,就獨自在正屋裡踱步,皺著眉頭,還時不時閉著眼想想,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到了晌午時候,簡單地吃過晌午飯,她看看外天的太陽頭,這才吩咐陳秀云:“你去,把勝利叫過來。”
陳秀雲正洗碗呢,聽到這話,連忙把活交給了馮菊花,之後擦擦手,慌忙去叫陳勝利了。
陳勝利還沒吃飽飯,見陳秀雲來叫,便吸溜喝下一口粥說:“行,等會,吃了飯就過去。來來來,姐,你坐下一起吃口。”
陳秀雲嘆了口氣:“勝利哪,我看你別吃了,還是趕緊去我家,看看我娘咋說吧。”
陳勝利疑惑,端著碗的手停在那裡了:“咋啦姐?”
陳秀雲搖頭:“不知道,不過我看娘那臉色,不對勁,怕是有大事。”
陳勝利一聽,頓在那裡片刻,忽然臉色一變,扔下飯碗就往外沖:“走。”
陳秀雲想追上,結果轉眼不見人影了:“這?”
陳勝利媳婦笑著說:“他就這性子,一聽說是大隊裡的事,連飯都顧不上吃,秀雲姐你坐,來,吃一口吧,趁著熱乎。”
陳秀雲哪有心思吃,連忙告別了陳勝利媳婦,自己也跑回家去了。
而這陳勝利,來到了顧老太屋中,見了顧老太后,卻見顧老太二話沒說,就把那癟著的麥穗放他跟前了。
“自己看吧。”
陳勝利拿起那麥穗,揉了揉,看了看,搓了搓,又看了看,看到最後,臉變白了,嘴唇便抖了,手也在哆嗦。
“嬸,這是咱們地里今年的新麥穗?”
顧老太沒吭聲,她知道陳勝利還沒放棄希望,多此一問,這麼青的麥穗,還能是往年的?不是他們地里種出來的,還能是她顧老太變出來的?
陳勝利閉了閉眼睛,深吸口氣,之後突然轉身,往外跑去。
他不信,他還抱著一線希望,他要去地里看看,看看那麼大的麥穗頭,真就長出這玩意兒!
出去街面上,人們剛吃過晌午飯,有人在遛彎兒閒扯,也有的去打水,去村邊石磨子上磨麵,他們看到陳勝利匆忙的身影,都笑著打招呼:“勝利哪,忙啥呢?”
老人們滿是褶子的臉上神采奕奕,笑容里充滿著希望,那是在太陽和土地中煎熬了一輩子的老人對今年的期望。
他們都盼著有個好收成,盼著能收回沉甸甸的麥子,盼著給家裡孩子吃上白面饃饃。
陳勝利幾乎不敢看他們的眼神,也不敢去露出半點風聲,連忙笑著打了招呼,應付了幾句,就往南邊地邊走去,到了地邊,他看看四下無人,揪了一把麥穗搓了搓。
又揪了一把搓了搓。
最後陳勝利跌倒了在了地頭上,一屁股爬不起來。
關於他和孫建設之間的鬥爭,看來是他陳勝利勝利了,可是勝利了的他,卻根本笑不出來。
這可咋辦啊,一季的麥子就這麼糟蹋了,該咋辦!!
……
顧老太看看這太陽,忍不住再次喃喃自語了句:“不知道他們幾個咋樣了,全看他們的了,咱們的命,就在他們手裡。”
事到如今,底下幾個媳婦便是再不明白,也都猜透了。
“娘,咱不怕,咱有點存糧,能吃好幾個月,咱再讓小子們都少吃一口,咱能熬過去。”陳秀雲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