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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再真理不過,可是蜜芽兒還是有些難過:“可是我希望你的人生能更完美,事業有成,嬌妻愛子,要什麼有什麼,這樣子多好啊!如果可以錦上添花,為什麼不去摘一朵花來?”
童昭輕輕握住了蜜芽兒的手,嘆道:“蜜芽兒,你還小,是不懂的。我在十八歲最好的年紀也跟著下鄉了,在鄉下不敢談,當時有姑娘給我寫情書,我都當沒看見。不敢談,怕以後自己沒前途,怕成分問題,怕萬一將來連累了人家姑娘。後來離開的時候,事兒看多了,經歷得也多了,早就不是會為了詩中所說的美好愛情而一往無前勇敢追求的年齡了。”
說到這裡,他看著那望不到邊際的古老磚牆笑:“她很好,我也喜歡,如果換一個年齡遇到她,再早十年遇到她,我會為她赴湯蹈火,會為她付出所有。只可惜,我們遇到晚了,我能給她的,只有合則聚,不合則散。我已修煉成精,不會為了追求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放棄我這些年奮鬥所得到的。”
他的聲音伴隨著長城的風送入耳中,蜜芽兒卻不知說什麼了。
這算是打聽到的結果嗎,這結果能給自己娘,能給姥姥姥爺如實說嗎?
正想著,卻見小舅舅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蜜芽兒眨眼,這是啥意思。
“傻丫頭,你覺得這事兒不好交差了?”童昭一改剛才的沉重,樂了。
“小舅舅!”蜜芽兒無奈了:“你就直接說吧,你是打算娶一個愛情回家,還是打算娶一個志同道合的,還是說,完全就死心了不想談對象了?”
童昭摸著下巴:“你回去後就說,想娶個志同道合的,這樣你高興,大家都高興。”
這樣?
蜜芽兒鬆了口氣,想著如果這樣,那自己娘還有姥姥姥爺確實會放心了。
志同道合的同志,共同為國家為人民奉獻一切嘛,大家都這麼想的。
不過……為啥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小舅舅,你——”她還打算繼續深入挖掘。
誰知道就在這時,那邊一群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有男有女,穿著有的正經有的略奇特,嬉笑著沿了長城往這邊走。
蜜芽兒注意到,他們之中有人留著大鬍子,還有人帶著蛤蟆鏡,穿著大闊腿褲,時尚又特別。
還有人提著個雙卡錄音機和塑膠袋,裝著啤酒和小菜乾糧啥的,笑笑跳跳的。
看樣子,像是一群大學生,估計是出來郊遊的。
正想著,就恰好見到一位眼熟的。
蜜芽兒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小舅舅,這不是——”
童昭也看到了,在那群學生中,赫然有一位,正是昨晚上才見過的芮一蕊。
芮一蕊其實是中央美院的老師,此時帶著學生們正笑著往這邊走,大家嘻嘻哈哈的,忽然間,就見到前方牆垛子上坐著兩個人。
她也是一愣,之後便過來大方地打招呼了。
蜜芽兒不免在心裡感嘆,緣分啊緣分,千年難得一見的緣分!
於是她趕緊過去,和芮一蕊笑著打招呼:“芮阿姨啊,你也過來啊?這是帶學生過來?”
芮一蕊對蜜芽兒倒是頗有好感的,覺得這小姑娘聰明,是個有出息的,當下笑著說:“是,今天周末,系裡組織活動,因為負責人前幾天有事回老家了,我就組織大家過來了。”
而旁邊幾個美院的學生,看到童昭和蜜芽兒坐在這裡,早就有人注意到了,特別是蜜芽兒,白衣藍裙,烏黑的馬尾辮,纖細婀娜,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再搭配上這斑駁的城牆和那天地相接的草木,悠久歷史和青春年華就這麼來了一個交錯碰撞,很有味道。
他們有人要寫生,就有點想找蜜芽兒當模特。
正琢磨怎麼搭話,此時見芮一蕊好像認識,便趕緊湊過去:“喲,芮老師你認識啊,這是?”
咋叫芮老師阿姨啊?
學生們顯然都有些納悶,畢竟芮一蕊挺年輕的,三十二歲一點不顯老,好好打扮也是摩登女郎,竟然有這麼大的女孩子叫姨了。
芮一蕊聽了,不免笑了:“這是我朋友家的女兒,你們就叫她蜜芽兒吧,蜜芽兒可是個小才女。”
芮一蕊這邊一介紹,就有幾個學生過來自我介紹了:“你好,蜜芽兒,我是壁畫系的雷一鳴,我想請你給我當寫生模特。”
“你好你好,蜜芽兒,我是美術史系的,我最擅長素描了,你給我當模特吧!”
蜜芽兒瞬間被幾個中央美院的學生包圍了,大家圍著她,各種殷切各種討好,並爭著想讓蜜芽兒當自己模特。
當然也有幾個學生瞄上了童昭,童昭穿著中山裝坐在那裡,單腿半撐在旁邊的牆垛上,沉穩淡定,風采奕然,茂盛的野草就在他兩條大長腿邊拂動。
也是個很好的入畫場景。
童昭見蜜芽兒被幾個學生圍在那裡要當模特,頓時眼中泛起不悅,過去握著蜜芽兒的手,面上帶著笑,口中卻說:“蜜芽兒,你如果當模特,你姥姥會生氣的。”
蜜芽兒其實原本是無可無不可的,見這芮一蕊在,便有心給她和小舅舅創造個相處的機會,此時聽到小舅舅這麼說,記起姥姥對於當“戲子”的偏見,一時也有點猶豫了。
其他幾個學生見童昭這麼說,便多少有些尷尬。
芮一蕊見了,上前笑著道:“童同志,當模特這是藝術,想必童伯母知道了也不會不高興吧?”
學生們見芮一蕊好像和童昭很熟,都求助地望向芮一蕊。
蜜芽兒從旁見此,想起姥姥和娘的擔憂,乾脆笑著央求道:“小舅舅,我對素描很有興趣,讓我跟著去看看吧?”
童昭見蜜芽兒這樣,也就不好說什麼了。看看旁邊的芮一蕊,想起父母的話,也就打起精神打招呼。
蜜芽兒見此,為了不當電燈泡,趕緊跟著那群學生溜到一旁看風景去了。
這群80年代的大學生,或許是時代原因,或許本就是藝術生的原因,可以說是放蕩不羈,甚至荒誕奢侈的,他們在把雙卡錄音機放在雜草之中,放出大聲的音樂,他們還把成瓶的啤酒打開,灑向對方,灑在這青山隱隱之中,灑在這古老的牆磚上。
幾個女同學把他們的汽水和午餐肉還有麵包拿出來,分享給蜜芽兒,甚至還打聽起來芮一蕊和小舅舅的事兒。
蜜芽兒笑著把話題岔開了,問他們打算畫些啥,大傢伙便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今天的素描,收集的各種成果等等。
大家聊了半晌,這時候有個男同學又換了一盤磁帶,錄音機里放出了四世同堂的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後生》,大家聽了,就有人跟著唱,開始唱的只有一個兩個,後來漸漸地多起來,形成了一股大合唱。
學生們站起來,圍成個圈兒,手拉著手,就在這長城上跳舞。
“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