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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時間,被改變的何止是柯月,何止是劉瑞華和莫暖暖,還有一個看似歲月安穩的童韻。
十年前, 她十六歲, 捧著俄文的《鋼鐵是怎麼煉成的》在小樹林裡朗讀,仰望著天空大聲地背誦海燕,少年不知愁滋味地等待著那暴風雨來臨的時刻。
十年後, 她二十六歲,學會了縫衣裳, 學會了納鞋底子,學會了把屎把尿,學會了一邊背著孩子一邊下地割麥子, 學會了一個鋤頭下去把那花啊草的全都除個乾淨!
她也想回去,回去北京,再看看父母, 再當一回他們的女兒。
誰不想回去?
顧老太摟著童韻, 抬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溫聲哄道:“你別哭, 孩子,別哭,沒事,這個好辦,咱再扯布去,扯更好的,這次扯更好的!保准不跌份,讓你父母看到,他們肯定得說,呀,我們童韻日子過得這麼好啊!”
旁邊的陳秀雲和馮菊花看了這情境,也不由得抹眼淚了。
柯月上次鬧了一場,鬧得多痛啊,撕心裂肺地喊著,她要回北京,她要回北京。
她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不懂得,但是她們想著,北京肯定是特別好的地方,好到像個神仙住的地方,好得童韻打心眼裡也是渴盼著有一天能回去的。
好半晌後,童韻平靜下來,顧老太當著馮菊花陳秀雲的面掏出來三十塊錢。
“這個給你,先拿著,我再去找陳勝利她娘湊湊,看看能湊出布票來不。”
這邊陳秀雲連忙說:“娘,你先歇會,我過去問吧。”
那邊馮菊花也想起來了:“娘,我也去問問紅旗生產大隊我那個表姐,看看她家能借到布票不,我這就去!”
這邊婆婆妯娌的全都出去,沒多久功夫,都捧著一把的布票來了。
“童韻,你騎著自行車,趕緊去縣城裡看看。”
童韻捧著這布票,想笑,結果又哭了出來:“其實,其實我剛才就是一時難過,根本沒那麼大事!我,就算穿差點也沒啥,我爸媽也不會嫌棄我,我就是——”
她說不上來剛才的感覺,她就是一下子崩潰了,崩潰得想哭。
“娘,嫂,謝謝你們!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陳秀雲和馮菊花忙安慰說:“都是自家人,哪那麼多事,你趕緊去縣城裡扯布是正經,要不我陪你去。”
童韻點頭,又點頭:“我,我這就去!”
不過顧老太卻是不放心,乾脆讓陳秀雲陪著她去:“好好挑,不要怕貴。”
這邊陳秀雲騎著自行車,童韻坐在後車座上,就這麼趕往縣城去了。
她們來到縣城商場,挑來挑去,陳秀雲看中了旁邊的呢子布:“童昭不就穿著一件這樣的嗎,我看這個好,別看不是花里胡哨的顏色,可做出來洋氣,好看!”
童韻也覺得好,可一看價格,就有些猶豫了,普通的司林布也就三毛七分錢一尺,可是這種呢子布料竟然要九毛六分錢一尺,一尺的條幅是一米六。這種呢子布肯定不能可著身子做衣裳,得做那種寬寬大大的外套,怎麼也要做到膝蓋的那種才好看,也能穿得久一些,那就需要大概五尺布。五尺的布,就得接近五塊錢了,這也太貴了。
陳秀雲看她猶豫,便拉著她說:“別想錢的事了,你沒看出來嗎,咱娘不缺錢,只要正經事兒,花錢就花錢,給蜜芽兒花錢,咱娘不心疼!你就買吧,做好看了,咱娘看著也高興。”
童韻想起那布票來:“可是還要布票,布票都是借的。”
陳秀雲不以為然:“沒事,你想啊,從我娘家那邊借了五塊多的布票,夠買這個呢子布了,菊花那邊借的,咱暫且不用,回去家裡的棉花和我那塊布做個棉襖湊合著。反正棉襖穿裡面,花色怎麼樣都行,關鍵是這呢子大衣,往外面一套,多氣派啊!”
陳秀雲描繪得畫面太美,童韻也有些心動了,咬咬牙,乾脆就買了。
縣城裡的銷售員臉色從來就不會好,語氣不善地問:“要哪個花?”
陳秀雲指了指那塊呢子布。
銷售員看童韻和陳秀雲剛才咬耳根,就猜著估計是個窮的,便故意說:“那個貴,要九毛多一尺呢。”
陳秀雲聽了,不高興了:“咋地了,當我們買不起啊?我們買不起也不會進店,讓你拿,你還不拿?”
這邊能在商場的都是有關係的,聽到這個也是惱了:“脾氣這麼大幹嘛,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陳秀雲冷笑:“我給你說,光縣委里,我就至少仨親戚,你再這麼鬧,我就去我親戚那裡問問,怎麼這縣城裡的百貨商店這麼橫?”
銷售員一聽,倒是唬了一跳,未必真怕了,就是怕萬一。
她猶豫了下,便軟了下來:“要這個是吧?”
童韻點頭:“嗯,來五尺。”
銷售員把那一大卷呢子放出來,然後拿了一塊大木尺量好了,再用白色滑石粉劃了一條線痕:“真要五尺是吧?”
一
陳秀雲沒好氣:“當然了,還怕們沒錢不成!”
銷售員瞪了陳秀雲一眼,不過沒吭聲,她是被三個縣委的親戚給鎮住了,當下取來了剪刀,就著那條劃痕剪下來。
這邊陳秀雲把錢和布票送過去,銷售員檢查過了,倒是沒少,她把錢和布票尺寸寫在紙上又利索地用個鐵夾子夾住,通過櫃檯上方的一根繩子一拉,那鐵夾子便滑到了中央收銀台的老會計面前。
老會計收起來,開好了發票和找零,又用手一拉繩子,鐵夾子回去銷售員手中,銷售員把鐵夾子上的發票找零拿下來扔給陳秀雲。
買好了呢子布,匆忙往回趕,重新畫了個衣服樣子,開始一針一線地做起來。
這個時候陳秀雲又有主意了。
恰好陳勝利家的堂弟娶新媳婦,他家條件好,這次新房裡置辦了自行車,縫紉機,手錶,還有半導體收音機,也就是俗稱的三轉一響。
這在生產大隊可是頭一份。
陳秀雲對童韻說:“別縫了,我瞧著他家縫紉機就擱屋裡呢,你過去用她縫紉機,聽說那玩意兒縫起東西來可快了,比現在這樣一針一線地縫要快多了。”
童韻感動地笑了下:“這不好吧,人家結婚的新東西,咱總不好就這麼用,人家別不樂意。”
因為彼此關係還算親近,自己去了,人家不好拒絕,可是給自己用了,心裡又不痛快,那才是膈應人呢。
“我給你說吧,陳勝運他根本沒認識幾個字,他那媳婦也不認識,兩個人對著個縫紉機,就差供起來了,根本不會用!你過去,學一學,教他們用,正好你自己也用了,那不是正好?”
童韻聽了,心裡倒是一動,當下便說:“那你去問問,試探下,不行就算了,我這麼縫也行,晚上少睡會兒,來得及。”
陳秀雲哪聽她說這個,風風火火地去了陳勝運家。
陳勝運媳婦正對著個縫紉機當供品呢,哪知道這玩意兒怎麼用,當下真是一拍即合。